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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12:30]
在雨水温润了些许日子后,盛夏的烈日又重新将整座城市晒得龟裂。紧凑的家属区氤氲着火热的吐息,细流也干涸,毫无生机,还有城市里四散的街道,也只剩下了摇摇晃晃的列车孤零零地碾过粘稠的沥青留下的痕迹。
这次我特意早到了二十分钟,但还是同往常一样,错过了正午的列车。
我已经习惯了。
起初我还会抱怨为什么发车时间总能与我到站的时间巧妙的错开,到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真的一日不如一日,连列车都赶不上了。但是现在,我想每个司机大概都有自己独特的时间表,根据自己的喜好或是别的什么心思划定了到站和发车的时间,而至于这整个规律,司机本人肯定是无法广而告之的,那便只能把解密的任务交给那些不知悔改的乘客——毕竟他们本大可不必顺应司机的心思,他们本大可不必乘坐列车。
步行也未尝不可称为一种通勤的方法,何况若是始终“百般体贴”,想必更会变本加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未尝试过步行,这一陌生的领域对于我而言充满了未知与冒险,就像我看过的那些冒险小说里写的一样:因为一次意外的抉择,少男少女们踏上了一条不归的冒险之路。
但我还是打算试试。
可踏出车站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这毒辣的太阳,仿佛要赶在正午十二点半前将所有地上行走的生灵全部赶回他们为逃避世界而构筑的带着冷气的砖瓦高楼里似的。
于是,我果断谢绝了烈日无聊透顶的邀请,孑然一人,在小巷里急速穿行。待我绕出这人造迷宫之后,一座广场孤零零的躺在眼前。
同样躺倒的,还有几架老年人和小朋友的活动器材,只不过正值盛夏烈日正午,断然不会有人出没在这些器材上。
不对,好像是有一个人。
一个十来岁左右,扎着黑色的低双马尾,穿着黑色衬衣外套着粉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翘翘板上,一个人吱吱呀呀的起起落落。
真怪啊。
“真怪啊。”我心想,“大热天的怎么会有人跑到暴露在阳光下晒得滚烫的广场上玩跷跷板呢?”
这样想着,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然朝着那群健身器材走去。
“真是奇怪。”
忽然,那女孩开口道,“怎么会有人在夏日正午时分来这里呢?”
我站住脚,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本要该干什么去的?对,我来是在等车的,可那烦躁的列车正如这烦躁的夏日正午一般让人烦躁的心难以平静,于是我选择了步行。
“我是路过的。”我解释道,然后准备离开。
“你可以留下来。”那女孩指了指跷跷板的另一头,“你就坐这里吧。”
公园如同巨大的池塘将我和她包裹起来,而原本的燥热竟也在坐上跷跷板的瞬间烟消云散。环顾四周,处处皆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于是视线不得已再次落回了眼前的女孩身上。两条马尾随着身子上下翩跹着,胸口的蝴蝶结也跟着左右摇摆起来,少女的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正闪烁着与黑白不同的色彩,我皱紧了眉头,想要看得更仔细,但突然,少女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累了。”
少女说着,将左腿跨了回来,坐在跷跷板的另一端。
也许现在我该走了,但也许我该先问问她的名字,再确认一下不是附近哪户离家出走的孩子,或者我应该报个警什么的,毕竟,陪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玩跷跷板,看上去可不象是一个正经的陌生成年人会做的事情。
“不过啊,夏天真的很讨厌啊。”
那女孩说着不知道从哪招呼来一只猫来,全身漆黑,只有尾巴上带了一点白色,眸子是黄玉色的,一蹦跳入少女的怀中缩成了一团。
“你,很喜欢猫吗?”
一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错,本来预想的想要问的问题全部没能说出口来,反倒问起了猫的问题。夏日的炎热会令人丧失逻辑和理性,看来这并非空口无凭。
“我养了很多只猫。”
“你叫什么名字?”
待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后,我准备将哪些问题一个一个慢慢的问出来,但还没等那女孩回答,忽然,那只黑猫猛地抬起了头,那双黄玉色的瞳孔正死死的盯着我,随即窜了出去。
“我该走了。”
“等下!”
那女孩追着猫便跑了出去。
真怪啊,不过我得追上去。我想,看样子那大概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或者是别的方面有些特殊的孩子,出于我的良心,我看见了是绝不能置之不理的。
我追着追着猫的女孩,在小巷里穿梭。巷子里昏暗不见天日,道路延绵又四分五裂,比起割裂的方方正正的柏油马路,巷子要更加的凌乱。但很快,踪影在一个路口一闪而出,忽地眼前明亮起来,宛如拨云见日。
我冲出了小巷,正来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上,而眼前的少女与猫正跨越了围栏,从人行道冲上了马路。
比起四分五裂的小巷,柏油马路要更加的宽阔,也从某种方面上来说更加危险。
“等下!”
我抬起头,眼前的红绿灯正从刺眼的红色变成了更刺眼的绿色。
盛夏正午的马路,空旷到连列车都不剩下的马路,从地平线的尽头突然窜出了一辆面包车,以完全不合乎常理的超速驶向了另一头的地平线。
接着,伴随着猛烈的撞击声,鞋子,布料,扎头发的皮圈,蝴蝶结,还有血液正从我眼前飞过,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弧线,随着那辆突如其来的面包车旋转着如雨一般洒落了一地。
血,血的味道。
红色的血红蛋白是血液的组要组成部分,而其中,铁元素是血红蛋白的显色核心。此刻,红色的铁腥味正向我袭来,伴随着这密不透气的炎炎盛夏,仿佛凝注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感觉一阵阵的晕眩,接着,梦醒了。
[8月15日2:30]
对着手机闹钟的上滑解锁标致胡乱巴拉了几下,在终于停止了声响后才缓缓睁开眼去,然后拿过手机,将程序栏的“闹钟再响”设置关闭。看了一下时间,这才意识到我每次都会错过列车的原因。
本来心中还有不少想要发泄的话,但现在,这些词语都被一股脑的抛在身后,不想说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步行。
空气沉沦,寂静无风,燥热难耐。
还没走出多久我就已经后悔了,这毒辣的太阳,仿佛要赶在午后两点半前将地上的生灵全部赶尽杀绝一般。
于是,我为了逃避这烈日杀戮的追捕,孑然一人,在小巷里急速穿行。待我绕出这人造迷宫之后,一座广场孤零零的躺在眼前。
那是一座被惨白墙壁三面环围的小型广场,虽说零零星星种了几棵南方常见的常绿阔叶林植被,但白墙反射的夏日的阳光更加刺眼,让人不禁伸手挡了挡,眨了眨眼睛。
视线开始飘忽,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几架深色的老年人和小朋友的活动器材上,只不过正值盛夏烈日正午,断然不会有人出没在这些器材上。
不对,好像是有一个人。
一个十来岁左右,扎着黑色的低双马尾,穿着黑色衬衣外套着粉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翘翘板上,一个人吱吱呀呀的起起落落。
真奇怪。
我倒不是奇怪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的离开空调的恩赐,而是我总觉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就在不久的刚刚发生过一般,当然,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这样想着,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然朝着那群健身器材走去。
“真是奇怪。”
忽然,那女孩开口道,“怎么会有人在夏日正午时分来这里呢?”
我站住脚,一时间不知所措,也许我应该立马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错,本来想道个歉就匆匆离开,可现在反倒问起了名字。夏日的炎热会令人丧失逻辑和理性,看来这并非空口无凭。
一个陌生男人无缘无故问一个小女孩的名字,怎么想都有点不太正常。
“你可以叫我,日和。” 那女孩说着,指了指跷跷板的另一头,“你先坐下来吧。”
公园如同巨大的池塘将我和她包裹起来,而原本的燥热竟也在坐上跷跷板的瞬间烟消云散。环顾四周,处处皆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于是视线不得已再次落回了眼前的女孩身上。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日和妹妹。”
我问道。
“她离开我了。”
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将左腿跨了回来,坐在跷跷板的另一端。
“谁?”
“她离开我了,今后我该怎么办。”
那女孩说着,皱了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颇有一副成年人的架势。
我不知道。我沉默不语,没有把话说出声来。
忽然,从不远处的刺眼的草丛里,一只尾巴带着一点白色的黑猫正在远处死死地盯着我,它有双黄玉色的漂亮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烁着十分显眼。那只猫扭了扭身子,深处右爪来舔了舔,接着扒拉了几下耳朵,然后又猛地跳上一旁的白墙上,接着绕着墙壁来回蹦跶了几圈,又忽地跳了下来,正落在少女的身边。
女孩朝着猫拍了拍手,那猫便听话的一蹦跳入少女的怀中缩成了一团。接着它便露出那黄玉色的眸子盯着我,嘴角甚至有些不自觉的弯起了令人厌恶的弧度,仿佛在戏谑我一样。
“你救不下任何一个人。”
不知怎么着,脑子里如同放电一般的被一句话击穿,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孩和她怀里的猫,心里顿时毛燥燥的。
“我们回家吧,日和,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去。”我说着,从兜里翻出了手机,“或者,我们现在叫警察叔叔……”
突然,一声猫叫,我循声望去,那只黑猫从少女怀中挣脱朝着远处跑去,而女孩也突然站起身,跟着猫动了起来。
“我该走了。”女孩说着,追着黑猫穿入对面的巷子里。
“等下!”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突然揪了起来,就仿佛目睹了什么惨绝人寰的重大灾难一般,心痛地滴血。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不能对眼前的女孩不管不顾,出于良心,不能置之不理。
我追着追着猫的女孩,在小巷里穿梭。巷子里昏暗不见天日,道路延绵又四分五裂,比起割裂的方方正正的柏油马路,巷子要更加的凌乱。但不知为何,明明我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在每个转角拐弯,就好像我在走一条既定的线路一般。
等我冲出了小巷,正来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上,而眼前的少女正准备追随着猫跨越围栏,从人行道冲上马路。我丝毫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你在干什么?”
“我要去追那只猫!”
“不能横穿马路!我们走天桥过去。”
女孩挣扎着推开了我,但随即我又将她拉住,拽上了天桥。我望向马路对面,那只黑猫正在另一端死死的盯着我,瞪大的眸子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说来奇怪,我记得猫科动物在烈日下是不会睁大双眼的。
待我们踏上了台阶,我才松开手来,此时女孩便三步两步跨越着匆忙跑上了桥头,但突然,大地开始摇晃,身旁的树叶也呼啦啦沙啦啦炸响一片,一阵恶心涌了上来,接着,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眼前开裂的天桥一并向我的五感袭来。
地震。
毫无征兆的,天桥被撕裂成碎片。我瘫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混杂着少女的混凝土从空中跌落,数不清的,数不清的钢筋从废墟里生长出来,正刺穿了少女的肺和喉管,鲜血如喷泉一般朝着上空喷洒着,伴随着这密不透气的炎炎盛夏,仿佛凝注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望向路边,破碎的玻璃和东倒西歪的电线杆与路灯下,那只黑猫正朝着我舔了舔自己的右爪,接着蹭了蹭耳朵。
血的味道,令人窒息,只感觉一阵阵的晕眩,接着,梦醒了。
[8月15日2:30]
我得知了她的全名,我拽着她在马路的另一边和黑猫并排同行,但她没能躲过从天而降的广告牌。接着,梦醒了。
[8月15日2:30]
她是县里面一户富商的千金,这次是趁着暑假来市里找她的姐夫的。我拽着她想避开那只黑猫,但很快她就体力不支,靠着桥栏休息时突然翻身坠入了河底。接着,梦醒了。
[8月15日2:30]
夏天耀眼的阳光令人越发的混乱。她说,这次来是要参加她姐姐的葬礼,尽管姐姐比她大了快两轮,但她从小就和姐姐关系很好。我拽着她往黑猫的反方向跑去,在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挣脱了我朝着马路对面跑去,被一辆飞速行驶的面包车碾过。接着,梦醒了。
……
[8月15日12:30]
在雨水温润了些许日子后,盛夏的烈日又重新将整座城市晒得龟裂。紧凑的家属区氤氲着火热的吐息,细流也干涸,毫无生机,还有城市里四散的街道,也只剩下了摇摇晃晃的列车孤零零地碾过粘稠的沥青留下的痕迹。
这次我特意早到了二十分钟,但还是同往常一样,错过了正午的列车。
我已经习惯了。
于是接下来,我有些疲倦的,熟练的在小巷里左拐右拐,不出所料的,果然来到了梦里一次次出现了那个广场。
“你得跟我走。”我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拽起少女的胳膊便要离开。
“你要我去哪?”
“去哪都行。”我说着,转过身,眼前正伫立着那只黑猫,尾巴上带着一点白色,瞪大了黄玉色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我,“只要离开这里。”
“不,我要和这只猫走。”少女说道,“那是我姐夫的猫。”
在我惊讶之余,少女挣脱了我的束缚,再次追着猫跑入巷子里。
我得追过去。
但不同于梦境里的我,我决定抄一条近路先跑到那条马路上。
待我冲出了小巷,正来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上,而少女与猫也正从旁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从人行道冲上了马路。
如果不出所料,接下来,红绿灯就会突然改变,然后一辆面包车会将少女的生命夺走。但现在,我想尝试一个梦里从未发生的行为。
我跟着少女翻越了围栏,抢先一步走在了靠左的位置,接着,绿灯袭来,伴随着远处轮胎与地面猛烈的摩擦声,我一把将女孩朝着马路对面推了过去。
疼痛感在一瞬间袭来,脑子里只剩下骨传导的浑身上下的骨头被折断的声音,胃里的酸液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接着,旋转,摇摆,然后重重落地。我开始朝天大笑,尽管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我猜,这次是我赢了。
[8月15日12:10]
一场大雨淅淅沥沥地再一次抚平了了这座城市被盛夏的烈焰所晒得龟裂的伤痕。雨水温润着城市里每一颗燥热的心,也包括我。
我想,这算得上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于是今天,我有幸起了个大早,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与往常不同,我终于赶上了正午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