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上战场了么?我在整齐划一,正雄纠纠气昂昂向前走的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战友们也只经受过几个月训练,但没人比我更心不在焉了。
母亲憔悴而泛黄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儿啊,抗战救国,莫念我和你爹!
小时候,我也上过一年私塾,也背过"人之初,性本善"。那时,我家还算富裕,至少吃穿不愁,过年时,父亲还会去镇上李屠店上切几斤猪肉,回家炖着吃。对小时的我来说,一年以来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家人暖融融地坐在窄窄的桌前吃着香喷喷的年夜饭,嗅着家的熟悉气味。不知道为何,在那昏暗的油灯下,总有一种温馨而明亮,甜蜜而舒适的感觉在我心中花开,渐渐地流向全身。
我无数次幻想着,假如生活都是这样子就好了。可爱的爸爸,可爱的妈妈,小小的我,在一个温暖的家,生活啊,生活到永远。每当我想起父母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时候,我心里总是一惊,从灵魂深处的凉意像一月的冰寒,大肆地撕咬着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像瀑布的水从高处跌下,喷涌而来。我尽量让自己避免这忧伤的话题,开始憧憬未来。未来啊,娶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一个小小但避风的房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儿子。我们仨再暖暖地聚在窄窄的桌前……
我就是想平静地活下去,平静地度过这一生,和我的亲人。可是,蝗虫来了,紧接着的便是大饥荒。我们家的用粮越来越少,到最后,连两个馍馍都是大餐了。乡亲们个个眼冒绿光,除了地主家张豪绅仍大肚腩外,都是宁愿饱餐一顿折寿一年的。
母亲疼惜地望着我日渐消瘦的脸庞,叮嘱我不要去偏僻的地方玩,小孩走丢了,说不定就是被乡亲抓住吃掉了。这些日子,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饿,这个馍你吃吧!”但她怎么可能不饿?她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在这个年头,一斤米可以让一个顶天立地的壮汉跪地磕头,谁也不能把粮食抢走,儿子也不行!可是,她却将一整个馍送到我的怀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大更凶更坏的蝗虫,举着红色太阳的旗帜,席卷了东北,他们无恶不做,将乡亲们,甚至孩子们狠狠地踩在脚下,将他们仅存的,如命一样珍贵的粮食抢走,用一把磨得雪亮的刺刀,捅入乡亲们的胸膛。鲜血洒在中华的大地上,溅在全中华儿女的心中。
战火没有烧到我的家乡,但如惊弓之鸟般,在日本鬼子刀下的幸存者逃到了这里,向我们诉家破人亡的惨状,那时,我已经是半大小子,满腔的热血。当我听到鬼子入侵,叫嚣着奴役全中国时,我愤怒了,真的愤怒了。
我闭上眼,眼前不由得幻想着爸妈倒在血泊中,哭喊着叫我快些跑,而此时,一个长着四只手,两个脑袋的鬼子兵端着刺刀狞笑着向我走来……
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我抬起头,望着血红色的天空,握紧了拳头“我要参军!”
又过了几年,不知是民国二十五年,还是民国二十六年。日本侵略者的魔爪又伸向了中国。华北危矣!国家危矣!镇上的热血青年高呼着,一致要求抗日。我的一腔热血被调动了起来,仿佛身体里每一个毛孔里都在呐喊着:“抗日救国!”
妈妈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整理着我的衣领,嘴里只说着“孩子大啦,孩子大啦!”忽然,我不禁眼中发酸,即使极力擦拭,掩盖分别的忧伤,但仍有几滴泪水滚落在上,我像个孩子一般扑入母亲怀中,终于仍不住嚎啕大哭,一遍遍想起母亲待我的种种疼爱,泪水便像止不住一样,几乎将眼睛蒙住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殊不知,母亲抱着我,眼中也是泪花闪动。
我要去当兵了!我的心中有紧张,更有激动。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齐心国民革命……“我不禁唱起了我幼年时听到的军歌,小时,当国民革命军在家乡经过的时候,我总是很羡慕,很崇拜,崇拜他们的英姿飒爽。当想到,自己也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国民革命军了,心中的希望便如长江水一般滔滔不绝,滚滚而来。
淞沪会战即将打响,中日双方高级指挥官将目光齐齐望向上海这个经济繁荣的城市,如大熊猫般珍惜的飞行员,高喊祖国万岁,登上战机,一去不回。蒋委员长将他最器重,视若珍宝的德械师集结,开向硝烟弥漫的淞沪战场……
没有人认为这场战会胜利,有人说中国几十万军队承受不住日军一天炮火,有人说中华危矣,有人正收拾包袱准备去投靠日本人。这是地狱,这是绞肉机!
我正随着部队开向淞沪战场。军中到处传着,长官都逃跑了,再后方吃香的喝辣的,派我们过去当炮灰送死。听到这些消息,我此时如一块无感情的木头,只是惯性地随着部队向前走。爸妈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我若是死了……
不,我不能害怕。委员长说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人人有守土抗战之职责……
一声可怕的巨响在我耳旁落下,炮弹划过空气在空中轰鸣。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根本无法控制浑身的颤抖,一瞬间,心中只剩下人最原始的渴望,活下去,活下去。”大日本帝国万岁!”叽里咕噜的日语响彻云霄,击溃我的内心,仿佛天塌下了一般,我的心恐惧的连枪都抓不起来了,一时间,我绝望地想着: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小子干嘛呢?”班长拿枪托砸了我一下,我惊醒了。不远处,一群穿着黄色军装,戴钢盔的矮小按强壮的日军士兵,正举着明晃晃的刺刀枪响我们冲来。他们不是很密,但非常多。黑云压城城欲摧!“啊”又是一声惨叫,曾经抢了我半块馍的小张的身体忽然炸开,飞上几米高,又重重落下。我惊恐地一看,血与肉在天空中乱飞,小张的眼珠子还在地上滚了几圈,瞳仁里满是不甘。我心中一阵哆嗦,忽地觉得小张原来是那么可爱,他那灿烂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心如刀割,早知道,那块馍让他吃得了!小张啊,小张!
我爆喝着,拿起中正式,向前射击,战场显得格外混乱,也不知道我打中了没有,但我知道,枪里没有子弹了。突然一个鬼子兵捧着刺刀向我刺来,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在军中的挚友,小李开了一枪,那个鬼子兵呻吟着,嚎叫着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我端着刺刀,心有不忍。“在战场上,不能有妇人之仁!”小李用刺刀狠狠地补上一刀。
很快,大批鬼子兵上来。我们有些战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捅了个透心凉。我彻底被激怒了,提着刺刀枪,飞身上前搏杀。我运气好,与小李配合,一下子捅死了一个落单的鬼子兵,但我肚子上也被刺刀刮上了一道口子。
我们俩小心地走着,避让着战友的尸体。
班长死了,排长也死了,连长也死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战友们一个个安详地倒在地上。似乎就在昨天,我还在与他们一起唱军歌,一起在锅里打饭吃,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似乎躺在那儿的小赵还对我说过,打完仗一起回家看爹娘,他却失信了!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还在痛苦地想着,在我身旁的小李忽地一声惨叫,血淋淋的肠子从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一个拼刺经验老道的日本兵将刺刀拔出,小李缓缓地倒下,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他轻轻地说“我走了。”
我疯一般地挺着刺刀扑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那个鬼子狞笑着,挡下我的攻击,用那锋利无比的刺刀在我肚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正拼命往里钻,我极力想要摆脱刺刀,可感觉身体软绵绵的,好想睡觉……
一时间,母亲和蔼的面容浮现在我面前,父亲买肉归来,在热火朝天地做着菜。我仿佛又回到了我温馨的小家。爸爸,妈妈,小小的我……
“吴狗剩,快!”我惊醒,却见小李将枪口的刺刀拔下,拼命地向那日本兵的脚踝砍去,日本兵正得意地端着刺刀枪,忽然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八嘎!”日本兵怒喝一声,一刀捅死了小李。
“小李”我流下带血的泪水,几乎拼尽了自己的全力,向日兵狠狠捅去。
呼!结果了!我捂着肚子上血淋淋的伤口,一瘸一拐地走向战壕处,倒在了沙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