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公交车

　　 这是最平凡的一个日子。如果不是因为如今尚是暑假，而我又难得出门，它应该只是日记本上的一句“晴，无事”。但现在我出门了，在下午三点半，坐在双层巴士的二层倒数第三排。
　　 二层倒数第三排是个很好的位置。逃生锤就在眼前，这是第一要紧的；其次是视野：如果坐靠窗的位置，可以把头靠在没法开的玻璃上假装文艺，可以没有死角地注视下方的人群；如果前面没人，便可以自行调节凉风的力度和树叶划过时的响度；以及避免一些有时会有的烦恼：噪音和不必要的窥视——毕竟最前排总有老人和小孩，在通透和纯真面前，还是角落更令人安心。
　　 这是从市区开往郊区的班次，而此刻又恰巧人流稀少，这便能十分愉悦且放肆地观察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是戴着耳机或拿着手机的，在公交车停下的那一刻，就好像一块烧红的铁丢进了水里，人流沸腾地奔向前门和后门。他们目光呆滞，行动敏捷却慌乱，像训练有素的狗熊冲上了二层，一阵令人心烦的震荡过后，耳边又只剩嗡嗡的噪音了。
　　 大部分人会避免抬头与二层的人对视，可能就像他们常年习惯的那样拒绝仰视，这就给了我更好地观察路人的机会。当然，也不排除撞进某些目光的可能，一般是少年或孩子。前者的目光总是颇具挑衅意味，轻蔑中又有一丝惊讶，然后更加紧张地注视着你远去；后者通常是无意的，也许只是在跳脱时不经意地一瞥，似乎对你轻轻打了个调皮的招呼：hi,我看见你了哦。
　　 这个点的街道是比较空荡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楼房与道路的循环往复。人们疲惫却不得不辛苦地穿行在烈日下，他们脸上那又是厌恶又是无所畏惧的神情总让我想起已杀了人或即将杀人的嫌疑人，一场一场地奔赴无休止的苦难。当然，事情总会有些变数的，比如忽然下起倾盆大雨的时候。世界会突然变得狼狈，比如坐在三轮车上的妇女，一个急匆匆地驾着车连雨都顾不得擦，一个从箱子里找雨衣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两个人是又是急又是对骂，在将将动起手来的关头又不知为何突然住嘴，于是一起默默地淋在雨里。比如困在商店门前的路人，眼里都快急地跳起来骂人了，脚下却是半分没法动弹，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被接走，自己仍停留在原地。意外的雨让世界变得格外有意思，虽然不过一会儿就重新放了晴。
　　 雨后的太阳似乎更加明朗了起来，天空晴和，并透着澄澈之意。马路上行人稀少却又来去匆匆，我感到一阵无趣，于是把目光转向车内。
　　 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靠在椅背上，坐在我前面的少女已经把脚跷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几乎是瘫在车里。她戴着耳机，脑袋随着车摇晃的速度左右摆动，但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估计是睡着了。左前方是一个穿黑色T恤的青年，同样戴着耳机，用一种称得上孤独且沉默的姿势将头靠在车窗上，保守估计已有二十分钟。车身中部是一对母女，女孩并不闹腾，母亲也并不横眉立目，大概算是罕见。最前方是一对老夫妇，或许是那位先生的帽子实在吸引我，我盯着它看了好久。
　　 在公交车绕倒数第二个弯道的时候我起身下楼，依次看过来的有一名青年男子、一名青年女子、一对母子和一个少年。车到站后我便下了车，此时的阳光更是刺眼，我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已杀了人或即将杀人的嫌疑人中的一员了。
　　 2017.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