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仿若那一束光终究穿越了万古的跨度缓缓地打开九万四千六百亿千米经久不衰的黎明。
认识这种事,太快了,太快了,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收手。认识这种事,太慢了,太慢了。究竟要多少次的注视,才能换来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回眸?究竟要多少次装作与他人毫不在意的谈论,才能换来一个感兴趣的微笑?究竟要沉思多少个夜晚,才能想出一个不甚突兀的搭讪?时光呼啸而去,我们所见的那些年少的激动,其实早就已经不再属于我们。我们说着让老年人不再固执,让青年人不再狂妄,而其中恍惚间所追求的一切似乎早就不再孕育在那些年轻的空气里。那时以为会一辈子记得的笑容的声线,早已被磨平在生命的沼泽里。背着包袱爬上80楼,太累了,于是这生命中我们所真正重视的一切,装在包袱里被丢弃在20楼,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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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管如何去调色,那黑发黑眸的青春,再也找不回来了。
风肆无忌惮地亲吻着每一层裸露的肌肤。高高扬起的发丝与裙角。背在身后的手。风。风。风。蹬掉的凉鞋。软软的细沙。风。风。风。背景上气势夺人的晚霞一泻千里,天地间一切如同鲜艳的番茄汁浇灌均被染成红色的一片,背光的无法明晰的表情在这样一瞬间失去了任何声音的寂静的世界里,有着直逼人心的力量。
多年后照片蒙上灰尘,一直以来闭眼似乎就在昨天的景象变得黯淡,只剩下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不断撞击着内心的震颤与憧憬,只有一声人生如梦,好歹能够唤醒沉睡的记忆。
在那个下午,我坐在她对面的啃肉松面包。她平平仄仄地叹息:“这一口就是五角钱啊,这一口就是五角钱啊!”我差点噎着,好半天缓过劲来指着她问中心思想为何。那轻笑如风踏水:“嘿,说着玩的。”我下意识就从桌子地下踢,继续听到抑扬顿挫的声音:“啊,啊,啊!校园暴力,一个多么沉重的话题!啊,啊,啊——”我径直拿起一块面包往她嘴里塞,对面那人转过头躲开,继续笑得花枝乱颤。
所有的豁达与开朗,来自于不在乎。因为不计较,所以这生命中才有肆意的笑容。这情绪如风。不知始于何时,不知止于何处。
我当时问:“你什么时候会认真?”
就像手冢站在更衣室里,说,真正的你在哪里。
一瞬间被抽成真空的世界,仿佛用注射器推拉就能注入新生血液的这个世界。排山倒海的情绪汹涌而来,电风扇在一旁发出安静的噪声,在这个角度上我感受到风一点一点扫过脸庞的触感,那淡薄的虚无缥缈的触感。
回答是:“哎呀怎么突然说这么尴尬的话题。”笑靥如花。
我那时所不懂的事是,有些是理想中的观望,有些是现实里的生活。这样一个长久地存活在我记忆里的人,并非如我当初所以为自己切实感受到的,碎片般的跳跃阳光。应如风,应如那风般来去无迹,在唇色尚红时包裹了所有的活力与记忆,因为不在意,每一步都跳得潇洒,模糊的面孔与模糊的言语,只留下那些至深的片段与感情给人去回顾。让人忘不了。
——如果在意?
她曾经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对杨春显说,你无非爱他的不爱你。
或许有心中有好感,却又可有可无的人。可以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嘴角上升一定弧度,笑得前俯后仰。失去没有心痛,终究是那些痛快太短,承不住太沉重的分量。只是安然地承受着对方的热情,用他人的主动来勉强维持两人的联系。作为努力的那方,去察觉这种不可改的关系,太可悲了。想要被喜欢,想要被喜欢。即使一个笑容也欣喜若狂,短短的一句话也能回味很久,每天吃饭如同嚼蜡,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眼里,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得不到回应却在想放弃时被那一点温暖打败。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磕磕碰碰地走下去,最后不可避免地分离。
柳絮飘飞的时候,我趴在窗台上问:“会有结果吗?”
不会的。不会有结果。就像一遍又一遍地反省为什么会越走越远,最后发现不过只是在给自然规律找理由。这样的事,太多了。她的笑容纯净如那冰雪初融,我凝视着,似乎回到那在楼顶上拿小笔记本看夕阳写作文的孩提时代。
那时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这样消散在旁边人的一声招呼中。不清楚又是哪一天,她坐在桌子边缘,湖绿色的丝质长裙,头发松松挽起,带着笑意的眼底依旧是涣散不定的神情。一声叹息溶在风里。“舍不得啊……实在舍不得啊……明知是无谓的努力,却还是抱着侥幸想继续下去……”一瞬的失神。
如何舍得?怎能舍得?放手这事,赌不起。赌不起自己离开后那人是否会在意会转身,赌不起是否那人是否会有哪怕一丝的挽留。可预想的只是曾经相交过的两条直线越走越远,永远不再回头。于是即使累了,也还要继续下去。于是明知手中流水将尽,也不肯松手。而你看那风刀霜剑,又何曾悲悯。
我看到她桌上被书压着的情书,看到宿舍下那个提着暖水瓶的男生,看到她在在角落将两张电影票撕得粉碎。在那个雨夜我们接吻。风撕扯着街道上每一视线可及处,房檐边雨水倾泻溅得人浑身冰冷,千百万银针落地响彻天空,河水奔腾着用尽力气嘶吼,在空中纷乱旋舞的叶子拽着枝干扯着嗓子用生命发泄着无声而歇斯底的痛彻骨髓。风。风。风。
年少的事,即使万箭穿心,也终究是感谢,还有这个可以喜欢,可以爱,可以牵挂的人,也终究是感激,还有一个人,在这里,给了一份念想。穿着中学制服的少男少女在地铁里旁若无人地接吻,彼此许下永不分离的诺言。而时光只如风般掠过,抹去旧时的容颜。
那些机巧的驳辩,那些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那些不定的情绪,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年轻时总以为一切还有可能,总以为世界太小天长地久总能再次相见。最终却在垂垂老矣时,不得不面对被自己丢弃在20楼的爱与梦想已经悄然逝去。那些塑料薄膜下的腐烂不管不顾地扩散着,一天一天地啃噬着我们日渐衰败的心灵。
我们真正感到恐惧的和要面对的,并不是广阔的世界,而是邈远的时间。
青春早已经不在了,我们找不回来了。
那天我和着贾淑原在街上走时,看到一个小个子女生将两张电影票撕碎,丢入路边的垃圾桶中。一声叹息,全是不舍。
这个动作深深地触动了我记忆中的、被抓住了却无法使其浮现出来的某个东西。秋风凛冽,我下意识地搂住了身边的人。
想来原先那人叹息时,也是一样的无奈和怅然若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