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没有什么事情是王仁做不好的，只要他认真去做的话。
　　“你是干什么的？大冷天的不待在家里，鬼鬼祟祟地在小巷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实交待！”
　　 “拾荒。”
　　 “拾荒？哈哈哈，不就是捡破烂的吗？像你们这种寄生在城市的蠕虫，真是恬不知耻啊！晚上出来行动，哈哈哈。”穿着臃肿的冬日警察制服的男子大步朝着巷口走去，在王仁听来如同猪叫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了许久，这让王仁很是不舒服。
　　 简直难听得要死，老天！王仁心里这样想着，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鼻孔里喷出来的粘稠液体直接射在袖口上。王仁赶忙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块蓝色的碎花面巾，小心地抹去了袖口的鼻涕，然后把面巾揉成一团又放回了口袋里。
　　 “得赶快弄完回家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王仁掀开垃圾桶的盖子，借着小巷中那盏有了年岁的钨丝灯泡发出的暗淡的黄光，发现了好多塑料瓶子。“看来运气没有那么差嘛！”王仁高兴地从垃圾桶里抓起塑料瓶，脚边的涤纶口袋不一会就鼓了起来。王仁本来以为今晚的收入会很少，没想到这个巷口的一排垃圾桶里有不少的塑料瓶。
　　 王仁把大口袋扛在肩上，动身前往那间只有30平米的家。今晚的大口袋，似乎重了不少。
　　 “妈的，真是累死我了，什么玩意这么重，难道捡到了金银财宝？”王仁自然自语地打趣道。他拉开打成活结的绳索，几瓶装了一半饮料的塑料瓶从口袋里滚到了地上。“果然是这样，妈的！”王仁突然抱起口袋来把所有塑料瓶都倒在了地上，花花绿绿的瓶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液体，让王仁火冒三丈。
　　 “累死我，真的要累死我！没办法呀，做这个事情必须要讲诚信才可以。虽然垃圾回收商直接把大口袋一称重就给钱，但要是过后被发现塑料瓶里有那么多水的话，肯定不会再合作了。”
　　 王仁咬咬牙，捡起地上的一个塑料瓶，扭开瓶盖，把水倒进厕所，旋紧瓶盖，然后放到原来的口袋里。他就这样重复地进行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满地的塑料瓶也不断减少着。
　　 “终于弄完了！哇，已经这么晚了吗？看来晚饭只能将就着吃了，得早点睡觉，明天去‘旧时光’还书，待上一整天看新书。哎哟，我的背好疼，该死！”
　　 王仁吃了面条刷完碗后，又把口袋里那张蓝色碎花面巾掏出来清洗。这张面巾王仁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认真清洗一次，洗得特别干净，而且带有一股香皂的柠檬清香味道。
　　 躺在床上的王仁，回忆着昨天在“旧时光”书店发生的美妙事情。
　　 书店很小，小得只能容纳下五张方桌，十张圆凳。两侧是书架，木制的，有好几块深红色的漆已经脱掉了，显露出木头最自然的颜色。不仅仅是书架有了年岁，不少的书也刻上了时间的褶皱。书店里全都是女老板喜欢的书，只借不卖，租金还挺贵的。
　　 “抱歉，我要关门了，您可以明天来阅读吗？”
　　 “这本书能外借吗？实在是太精彩了，川端康成先生的作品果然惊人啊！我知道书店明文规定只能在店内取书阅读，但是您可以外借给我吗？这本书写得实在太好了，我如果不能一口气读完它，晚上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女老板把手掌捂在嘴上，还是笑出了声来。王仁皱着眉头疑问地望着女老板。年纪同王仁相仿的她，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黑色长裤，褐黄色的雪地靴，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在王仁眼中却有说不出的优雅。
　　 “对不起，对不起，我并没有嘲笑您的意思。我很久都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子说话了，您对待书的态度很认真啊！”女老板微红着脸咬了咬嘴唇，在王仁纠结是否要自我介绍时先开了口，“您好，我叫李虹，是打理这家小书店的人。我很喜欢读书，特别欣赏川端康成先生的作品！”李虹还想要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讲。
　　 “您好，我叫王仁。”王仁迅速地打破了即将凝结成的尴尬气氛，“我也很喜欢读书，读书总是能带给我心灵的宁静呢。看来您阅读了不少川端康成先生的作品，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哦！”
　　 “哈哈，您谦虚了。对了，您不是要借这本书回去看吗？当然可以！”
　　 “那就太感谢您了！对了，多少钱啊？”王仁每次谈到与钱有关的问题，话总是说得毫无逻辑。
　　 “哦，您说的是借书的费用吗？哈哈，不要钱的。很高兴认识您，这本书借给您，您看完拿到书店来还给我就行了。”
　　 “那我能后天上午还给您吗？我想读完后摘抄其中一些内容。”
　　 “当然可以啊！您果然不是一般的阅读者啊！很认真啊！”
　　 王仁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小心地翻了个身，安然入睡了。
　　 这个靠工业迅速发展的县城，在冬日的清晨飘起了雪花。路已经垫上了薄薄的一层雪，但并不影响交通的正常进行。王仁虽然急切地盼望再次到“旧时光”书店，但他仍然坚持不浪费两元钱坐公交。路途遥远，这也是王仁起床比平常要早半个小时的原因。
　　 街道的店还没有开门，路边的银杏树早已掉完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看着很是可怜。王仁把手揣在口袋里面，缩着脖子在雪中疾步行走。衣服的内层里放着要归还的书，这种轻微的沉重带给王仁说不清的感觉。
　　 王仁看见前面五十米闪着警灯的车，心想肯定要被盘查一遍了。
　　 “嘿，这么早出来干嘛的？”
　　 王仁抬头一看，居然是昨晚那个男人。
　　 “哟，这不是拾荒的吗？老孙，快过来看，这就是我昨天给你说的那个人。哈哈哈，怎么，大早上的也有业绩吗？”
　　 王仁没有回答。他不想要和这种人多费口舌。
　　 “喂，长官问你话，你他妈倒是给我回答啊！”
　　 “哈哈，老孙，别理他，我看他就一傻子，我们上车去找地方喝酒，别让他身上的虱子跳到我们身上了。”
　　 “傻子，听到没有，快滚！”
　　 “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说什么，妈的！”接着一根警棍甩到王仁的脑袋上，他扑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老孙不要怕，像他这种人就算死掉在大街上也没有人去管的。走，我们喝酒去。像他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不好，就只能去捡垃圾。拾荒，我呸！”警车呼啸而过，刺痛王仁的耳膜。
　　 王仁在雪地挣扎了几分钟，终于爬了起来。他摸了摸脑袋，没有流血，只是肿起一个包。他拍掉身上的雪，摸了摸放在外套内层的书，继续往前走。
　　 “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王仁回想着这句话，心如刀扎。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事实上，从他出生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对他讲了很多次这句话。在学校学习的时候，王仁经常在课堂上偷看小说，期末成绩总是在及格线边缘；大学毕业后，父母好不容易托关系把王仁送到了一个不错的企业上班，但是他对工作并没有丝毫热情，最终被辞退；回到家里的王仁，一直不停地写东西，父亲见到那些稿纸就冒火，一把又一把撕碎扔掉。
　　 老师同学总是说：“学习不好的王仁。”
　　 同事老板总是说：“工作不好的王仁。”
　　 父母总是说：“什么都干不好，还不如捡垃圾的！”
　　 结果王仁真的离家出走来到这个县城开始捡垃圾。这个小县城，比不上他生活二十多年的城市，这个地方愚蠢，无知，狂妄自大。但对于王仁来说，能留在一个没有那么多否定自己声音的地方，能够读自己喜欢的书，能够写自己的文字，是再好不过了。
　　 “真的是什么都干不好吗？”王仁在路上不停询问自己，始终没有答案。到书店的时候，比他预定的到达时间足足晚了一个小时。
　　 “啊，您这么早就来了呀！《雪国》很令人震撼对吧？”李虹发现王仁脸色不对，忧虑地问道，“您脸色不是很好啊，是感冒了吗？”
　　 王仁把书放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好吗？”
　　 “啊？您是工作不顺利吗？”
　　 王仁没有回答。王仁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知道自己是靠拾荒来营生的。王仁害怕自己被李虹嫌弃。
　　 “那就读书吧。读书可以帮助您解决很多烦恼的。”李虹将《雪国》放回书架，见王仁如同枯木一样站在原地，不禁鼻子一酸，“我陪您一起读书，好吗？您读书比我认真很多，希望您不要嫌弃我。”
　　 王仁感觉一阵暖流淌过心脏。他突然知道了答案。
　　 “谢谢您！”王仁向李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是拾荒的。我捡了很多人们嫌弃扔掉的东西，我每次出去捡到这些东西带回家，总喜欢写点东西来记录他们，记录他们的躯壳和精神。我已经写了很多东西，你可以做我的第一个读者吗？”
　　 “嗯！”
　　 ……
　　 后来，很多人都慕名跑到一家名叫“旧时光”的书店去读书。因为拾荒作者王仁的《旧时光》，很多人也认识了“旧时光”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