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怨

　　在老家住的那一段时间里，隔壁家送给大爷一只满月土狗，这是一只黑色小母狗，在黄崖一带很是常见。它来到家里没多久，便与我们熟悉了，一见到我们，便会冲过来疯狂摇动尾巴，用舌舔我们的裤腿，很是热情。
　　很快，它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煤球。
　　值得一提的是，老家的三岁龄雌猫生下了一窝小猫，算算时间，它们也有一个月大了。小猫一共三只，一黄二白，两只白猫被当做回礼送给隔壁。隔壁收下白猫，郑重的对大爷提醒道：“猫和狗天生就是敌对，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院子里的。”大爷笑着说：猫捉鼠，狗看家，一个吃鱼，一个吃肉，职位不同，食物更是不同，根本不可能发生敌对，再说，你不是也要打算同时饲养猫狗啊！”邻居皱了皱眉：“我自有一套同养猫狗的方法，你还是放弃小猫吧！”大爷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邻居见劝不住大爷，叹了口气，抱着两只小猫回了家。
　　小黄猫同样是雌性，活泼好动，并不怕生，又由于它缩起身子好像一个毛球，因此它就被唤做了黄球。
　　煤球与黄球体形差别不大，同为雌性，又年纪相仿，有着共同语言，它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亲密伙伴。它们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在地上活动，有时一起向被拴住的黄狗发动“进攻”，甚至在同一个地方睡觉，家里的猫狗很是和睦。我前往隔壁，隔壁的猫狗之间也是一派祥和景象。我把这事告诉了大爷，大爷笑着说：“果然，猫狗之间完全没有敌对的可能。”但我却有一些担心，毕竟猫和狗不是同一个物种，行为不同，习惯也不相同，物种的偏见是必然存在的，极有可能发生流血惨案，甚至吵的全家鸡犬不得安宁。
　　可是我想错了，半个月后，它们的友谊不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反而更加坚固。
　　春季的一个中午，黄球翻墙去看望两只白猫，煤球翻不了墙，在地上急得发出一阵呜呜的哭声。一只公鸡被我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它听到哭声之后，先是歪头思索了一番，接着便循声前往煤球身旁。公鸡看到在地上打滚的煤球，收敛起的战斗本能突然全部释放。双翅猛然张开，昂首挺胸，部分羽毛突然膨胀，这使得公鸡的体型直接翻了一倍。煤球哪见过这种架势，它本来是四脚着地，看到猛然变大的公鸡，吓得突然蹦了起来，只用两条后腿直挺挺的站立，两只前爪交织在一起，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发出一声怪模怪样的叫声，形似狼嚎，想用叫声吓退公鸡。谁知公鸡不吃它这一套，拍打着翅膀啄向黑狗。煤球慌了神，恢复到平时四肢着地的形态，紧跑几步退开了，立刻拔腿向着狗窝跑去。
　　公鸡穷追不舍，张开翅膀一摇一晃的向煤球追去。煤球听见后方的声音，迅速转过身去，与公鸡对峙。公鸡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好像是赶过来报杀母之仇一样，实际上是大黄狗将母鸡杀死。那个时候煤球才刚刚出生，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别说是咬死鸡了，恐怕连一只残疾麻雀都难以灭杀。我想，要么是公鸡眼睛有毛病，分辨不出大小，要么就是公鸡看见煤球也是犬类，而且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犬，认为它更好欺负。打不过大的，那就去打小的，扇它几顿出出气。公鸡的眼睛肯定没有问题，同样是飞禽，一只麻雀落到公鸡身边它连眼都不眨，而远远听到老鹰鸣叫就吓的屁滚尿流，典型的欺软怕硬。我笑了笑，这个年代，连公鸡都明白，柿子要挑软的捏。
　　鸡与狗对峙着，对峙着，就像两座装上音响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突然公鸡动了了，它张开翅膀，用力扇着煤球的脸，扇得煤球连连后退，一边用爪子反击一边汪汪大叫。可是，公鸡的翅膀远比煤球的爪子要长，如果煤球想要抓到公鸡，就必须要挨上几下结实的******掌。因为煤球怕疼，不敢还手，所以一直被公鸡牵制着，渐渐的，煤球被公鸡克制着暴打。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不断在煤球身上轰炸，煤球不停的哀叫，我握紧竹竿，想要从鸡嘴里救下黑狗。就在这时，一道黄影从天而降，落到公鸡身上，对着鸡脖子咬了一口，咬下满嘴鸡毛。公鸡悲鸣一声，从身上抖下黄球，落荒而逃，一头钻进羊圈不见了踪影。煤球感激的看着黄球，说着有关感谢的话语，猫和狗的友谊真的让人感动。
　　从那以后，公鸡再也不敢招惹煤球了，黄球和煤球的关系也好到了顶点。
　　俗话说盛极必衰，这句话用在这里可能不太恰当，换个说法就是“好极必坏”。我最不想也最不希望的一幕还是来了，它们友谊的船最后还是出现了裂缝。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三个月后，我趁着五一劳动节假期回了老家，为黄球煤球准备了许多食物，让它们吃一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一跨入老家大门，煤球儿便火速赶来，人立而起，一路尾随在我的身后。待我放下东西，煤球立地蹦起半米高，不停的在我脚边撒欢儿。我蹲下来抚摸着它，它激动地吐着舌头，尾巴摇得像转动的螺旋，带动全身有节奏的左右摇摆，前爪不停的摩擦着水泥地。这个时候，黄球发出一阵受委屈似的低号，有些气愤的看着煤球撒欢。我这才想起了黄球，把它放在手上抚摸。在此过程中，黄球一直用极不自然的眼神看着煤球，煤球则有些尴尬地避开它的目光，接着便走开了。
　　黄球和煤球体型差距越来越大，黄球还与三个月前一样，加上平放的尾巴才20多厘米，而煤球已经长成半大雌狗，就算是去掉那条不停摇晃的长尾，它的体型也超过了黄球，初具中大型犬的威严。我拿出袋子，给了它们许多食物。猫吃鱼干，狗吃肉干，根本不存在争抢的可能。果然，如我所料，从头到尾，整个进食的过程中，它们一直和和睦睦，没有发生一点矛盾，我很高兴，悄悄的退回到屋里，继续观察它们。
　　它们吃饱后，便趴在屋檐下乘凉，黄球卧趴在台阶而上，嘴角还有一点儿鱼渣，煤球则伸直四蹄，侧躺在地上，伸出舌头哈气，还不时回头看向食盆。好一幅和睦的猫狗乘凉图，好一派祥和的气氛。时至今日，猫狗之间仍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我也就放下了那一份担忧，转身准备离去。
　　“噜噜——咕噜——咕噜”一串低沉且有节奏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我非常好奇，回头看向一猫一狗，黄球收起竖着的耳，半眯着眼睛，悠闲享受午后时光，随着一串咕噜声响起，煤球腾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双耳竖直，尾巴高举，全身的毛针一样竖起，双眼因气愤而瞪得溜圆，四处寻找那让狗气炸的咕噜声，还摆出一幅扑咬的架势，时刻准备进攻。
　　当煤球发现这一串咕噜声是从黄球嘴里发出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伤心与愤怒，双目欲喷火，恶狠狠的盯着黄球，也从嘴里发出一串沉闷的咕噜声。
　　“呼噜——呼噜噜——呼噜噜。”
　　我从小就与狗打交道，当然知道这串呼噜声的含义，狗最气愤的时候，总会发出这种声音，这是进攻的前奏。如果这个时候没拴好狗绳，狗会一口气儿冲出十米，与看见的生物搏斗，直到把生物咬个半死才肯归家。我头一次看到恼怒的煤球，有些担心它会冲上去撕咬黄球，伤害到他们之间的友谊。
　　“煤球，回来，回来！”一向听话的煤球竟然把我的呼唤当做耳旁风，连头也不回一下。终于，煤球忍无可忍，狗嘴咬住猫耳朵，汪汪直叫，传出阵阵咆哮。黄球吓了一跳，从地上蹦了起来，弓起身子，竖着长尾，喵喵直叫，还摆出应战姿态。我和堂弟赶紧冲过去，我抱住狗，堂弟拉住猫，把它们分开，怕它们打出火气，伤了友谊。
　　我把煤球和黄球拉到身边，比划着对它们说：“煤球啊，你别把黄球的咕噜声当做挑衅，那是猫心情很好时出现的正常生理反应，你别管生理反应是什么东西，你只需要记住黄球对你没有恶意，你也不用咬它。黄球，你看见煤球对你呲牙咧嘴，你也不用理它，你不理它，它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听明白了吗。我说完后，猫狗便跑到同一块儿台阶上，睡觉去了。
　　我转身回屋，没过多久，却再一次听到猫狗对峙时所发生的声音。出去一看，果然，煤球和黄球已经开打。先是黄球用爪子连扇黑狗的脸，黑狗来不及躲，被扇了个措手不及，接着煤球怒火中烧，怒不可遏，以风卷残云之速对着黄球脖子咬了一口，咬下一嘴黄毛。黄球哀叫一声，四爪齐动翻墙逃离。
　　友谊的船说翻就翻，翻得让人措手不及，也翻得让猫狗措手不及。
　　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安宁之日。一猫一狗，闹得家里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从前院吵到后院，从白天吵到黑夜，几乎没有休战的时间。一会儿猫狗大战祸及羊群，羊群惊恐地逃离，一会儿猫狗大战吓到母鸡，母鸡带着恐惧离开世界。时而煤球发出惨叫，时而黄球发出哭号，家里已经成了猫狗的战场。
　　猫狗之战基本都是由黄球挑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让黑狗煤球忍无可忍，叫上同样对猫有偏见的黄狗“面包”（面包是一只成年大公狗，有着与猎犬一样细长的身体，速度快到能轻而易举地追上野兔），又叫上被黄球戏耍过无数次的黄狗“蛋黄”（蛋黄是一只半大公狗，但弹跳力超过一般成年犬，可以轻松地越过一面矮墙）。三只同一屋檐下的狗，出于同一目的，组成了一支小队，集体把矛头指向黄球和它的母亲黄风，准备打压一下了两猫，让它们知道什么叫做“鼠外有猫，猫外有狗”。
　　和往常一样，三只狗分别爬到不同地方乘凉，这是它们准备完成的第二天。万事俱备，只欠傻猫，只需要等待两猫上钩。可奇怪的是，两猫好像早已识破了三狗的诡计，迟迟不肯行动。三只狗因没有事干而心烦意乱。
　　终于，沉不住气的黄球向煤球伸出了致命的爪子。煤球看着黄球，从狗嘴里传出一阵呼呼噜噜的声音，像是在诅咒黄球一样。紧接着，煤球狂吼三声，瞬息之间，假寐的面包与蛋黄一个飞跃，跑到两猫所在的杏树下，呲牙咧嘴，对着树上的二猫疯狂咆哮。黄球和黄风早就知道犬类的弹跳能力一般，根本抓不到离地面一米四几的树枝，实在不行，它们可以向高处转移。可是，两只猫小看了面包的高，面包人力而起，身高直接过一米风，还好黄风带着黄球及时转移到高处，否则肯定会被暴怒的面包撕成碎片。
　　两只猫惊魂未定，却又看见面包一脸凶恶的蹦上一米高的树枝，人力而起，两猫吓得差点昏厥。面包在树上仅仅坚持了一刹，接着就掉下树去，摔了个狗啃泥。猫对见状，士气大增，纷纷折下树上的细枝，丢粉笔头一般扔向地上呼噜叫的狗，而且一砸一个准，一次都没有失手。三只狗一边吐着嘴里的枝条一边更大声的对着树上的两猫吼叫，结果却招来更多的树枝，塞了满满一嘴。它们气的全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活吞了两猫，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它们的怒火，只有这样才能清除它们的恨。
　　三只狗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个接一个，向着树上的两只猫蹦去。可是两只猫却丝毫不慌，它们所在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三米，哪怕是狗界的跳高冠军来了，也只能望猫兴叹，黄风和黄球一边梳理毛发，一边欣赏着狗式舞蹈，甚至还一边丢木棍打赏。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煤球最先清醒，然后用叫声唤醒蛋黄和面包，汪汪汪的讨论对策。两只猫很好奇它们说了什么，但猫不会狗语，自然听不懂三狗的话，只能继续折树枝给三狗添乱。
　　两猫丝毫不知，生死大劫已经悄然落到它们身上。
　　面包看着正在俯视他们的两只猫，又想起了猫们的种种罪行，怒火中烧，发疯一般冲向杏树，蛋黄则紧紧地跟在面包后边，正准备跳前助跑。黄风和黄球面无表情，还在继续往下面丢着树枝，杏树已经被它们扔没了好几个分支。接下来狗群里发生的事情让我目瞪口呆：面包在离杏树二米远的地方高高跳起，那满腔怒火，犹如高级燃料，把面包往天上推了一米七八。紧接着，站在半米高的石块上的煤球，在原地蹦了起来，飞向面包。最后，蛋黄飞跃而来，稳稳地落在石块上，然后突然跳起，跳到煤球背上，轻轻一跃，便蹿到面包的脊背。蛋黄拼尽全力，怒吼三声，跳向黄球，并摆好了扑咬姿势，准备解决掉黄球，再顺便扑下黄风，让地上的两狗把黄风撕成碎片解恨！
　　面包和煤球像燃料输送完的火箭残壳，直挺挺地落到事先铺好的稻草上，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只是面包跳错了方向，跳到没铺稻草的地方，摔伤了腿，煤球却安然无恙。与此同时，蛋黄的一只爪子抓向黄球。却被黄球轻松的躲了过去，第二爪亦是如此。蛋黄不想让整个计划因它的失误而失败，只能狠狠心，以自己的身体做炮弹，将黄球撞下杏树。一旁的黄风见状，吓得几近惊厥，无心再战，落荒而逃，很快便不知所踪。
　　蛋黄在三米多高的地方坠落，所幸落到了半米多高的稻草上，没有大碍。
　　黄球落到地上，刹那间一个黑影箭一般赶来，狗嘴大张，露出尖利的狗牙，向黄球刺去这个黑影便是煤球。忽然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出，往事的点点滴滴浮现在它的脑海里，它犹豫了，迟疑了，相像是硬接了当头一棒，惨叫着退开了。狗牙在太阳下反射着寒光，可煤球的心却逐渐滚烫起来，最终它收回了利齿，放弃了这次来之不易的猎杀机会。
　　黄球愣了愣，飞似的逃离了这里，彻底消失。
　　转头看向邻家，邻家的猫狗大战仍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