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夜。
无来由,罗立会时时梦到,那人遍体鳞伤地身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如断线风筝,枯叶化蝶般坠落。落地的声响硬生生地在罗立的心上砸出了一个洞,于是四面来风,再没有人为他提灯照亮出路。
而临终时那人回眸的一眼,却带着些许庆幸和无奈。曾经天真以为还会有无数个开怀大笑,并肩作战的日子,从未想过一切会在那一个平常的回眸里戛然而止。
“回来!”他尽力伸手去挽留,也只抓住一片虚空。梦醒后,罗立总心慌意乱,再难入睡,万分无奈。于是夜夜枯坐,直到天光乍破。
罗立以为这种后遗症无药可救,直到那天他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恍惚间瞥见身旁车中的一人,眉眼仿佛照着梦中那人描绘一般————天庭饱满,眉尾有痣,鼻梁挺直,最是一双极致温柔的眼,颔首间却盈了几分傲气,笑起来后的眼角绽开温柔的细纹,像贝加尔湖畔的涟漪。
罗立看得入了神,而两人只对视一瞬,在五秒缝隙里,继而红灯转绿,人车远去。
罗立心中暗自感慨,若比成是画作临摹,这真迹与临摹的相似度已经高到罗立这个行家也分不出真假,可是,还有什么分辨必要么,他连梦中都再难遇到了。
又一个任务完成后的夜,半夜凌晨三点。
罗立惯例失眠,惯例走进了楼下的酒吧。另一边与朋友饮酒作伴的肖吉安也正好认出了之前对视中,摩托头盔里的那一双眼。
只是光看那乱糟糟的头发,宽松的水蓝短袖,仿佛随性得像下来买个泡面的装扮,实在很难联想到那男人骑摩托车的英姿。
让肖吉安不得不感叹的是,那男人偏生了一身好看却无用的皮囊,懒散地坐在窗边,一副不捯饬的放松姿态,却显得异常迷人。
一夜灯红酒绿,酒吧的灯光忽明忽暗,五色流光打在罗立脸上,他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笑意,眼中闪着澄净的光,悠哉悠哉地哼着得意的曲儿,快活得像躲在树洞里啃着果实,满足得鼓腮帮的得意小松鼠。
终究是肖吉安没有按捺住自己,向那人走近,伸出白玉般的一双手。
“我叫肖吉安,是个心理咨询师。”
罗立愣了一下,疑惑地放下了酒杯,准确握住了肖吉安的手。
“一个人?”罗立点了点头,心想,是那副临摹啊————虽然好看,但还是一看到那张脸就头疼。
幸好,同样的一张脸,肖吉安气质却与莫昭截然不同。
罗立微微眯眼,仔细端详————那人衬衫不扣最上面的一颗,反而领口还松开两三颗扣子,眼底倒影流转,唇边似有情话时刻预备递送,迷惑小姑娘的必备武器。与旁人交谈时稳坐中间,集星辰一身,哪怕眼底倦意暗涌,也不吝笑容,鼻梁上架着的金丝镜框带着细细链条,风情摇晃,任它肆虐。
“我认为你很有必要和我喝一杯。”
肖吉安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上挑的桃花眼略显孟浪,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来吧,一定会很有趣。”
啧,真是一双勾人心魂的眼。对视不过五秒,罗立就转移了目光,不敢再抬眼看向那人。
和尚说一眼救众生,千眼攒功德。罗立暗自感慨,这人功德箱都得加大码。
“老肖,今儿又你买单啊。”
“全算我的,还有这一桌。”
肖吉安晃了晃罗立这一桌的牌号。
“得嘞。”
罗立轻笑了一声,一边出于礼貌答谢,低头与肖吉安碰了碰酒杯。
“笑什么?”
“富家子?还是你更喜欢纨绔这个词。”
“无论哪个都听腻了。”
“真是天赐的好福气。”
肖吉安因为酒劲正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却听闻又一轮的误解轮番上阵,正愁如何解释,但听到福气两字,他猛地停下了按穴的手。
罗立拿起新的一瓶酒,正要开盖,却被对面的人带着些许怒气,一把抓住了手腕,紧得勒出了一圈红印。
“生为纨绔子弟就是天赐的福气?”
罗立顿了一下,看向肖吉安的眼眸,却不经意撞进了肖吉安眼中的光影交错,还带着愤怒和无助。
肖吉安反应过来失态,松手的瞬间,失落的神情像极了抓不住玩偶的小孩,嘴里不饶人地又加上了一句。
“有钱就是福气,这是什么歪理?”
关于故人的记忆铺天盖地,猛潮般将他淹没,像极了望不到尽头的黑影,一切奔着不可知的终点而去。
“罗立,你觉得桃花眼好看吗?”
“那必须好看啊,桃花眼桃花眼,必须招桃花啊。”
“什么歪理。”
那时头抵着你的脖颈,你的呼吸像波浪般流过肩骨,从肩骨流淌过的脉搏,平静得像悄然无息飞过的鸟,徒留我一人停荡。
罗立笑了笑自己,拍了拍手上的灰,觉得自己不去写诗太可惜,继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是受不了,”罗立借着空的杯,敬了敬某个方向,心里暗骂了一句,“你哪怕不在,我们也始终势均力敌。”
罗立再也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最后断片之前,心里想到的人,突然模糊了模样。
————有心的人会发现这个角色和之前一篇文很像,但是那篇文匆匆结尾了,于是这个就是重新交代了后面的事情,所以可以独立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