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盏灯火

　　那一盏灯火
　　幼时，我穿着奶奶纳的鞋子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哒哒地跑，奶奶在我身后哎哟哟地追。这条幽深的巷子奶奶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巷子太宽；但对于奶奶来说，太窄。
　　眨眼间，经年后，要奶奶追的孩子已经会放慢脚步搀扶着她了。青石板路上不再有奔跑的我们，有的只有我对过去时光的追忆。
　　暮色黄昏，秋风吹过。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我搀扶着奶奶进了屋，面对一桌的佳肴却提不起胃口。彼时，我正面临着所谓的人生“分水岭”，未来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茫然。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晚饭后她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间。
　　农村天黑得早，院子里萤满了月光，月亮高嵌在黛黑的枝头。奶奶屋里的灯光昏暗。老人闲不住，就经常在桌前点上一只油灯纳鞋底。她见我进来，便放下了手上的活，示意我挨着她的身旁坐下。桌上的油灯闪烁，在某一瞬间似乎变成奶奶的样子，在火光中闪烁着、跳跃着、挣扎着，却逃不出火光的囚笼。
　　奶奶说，这盏油灯是她的父亲在某次集会上买的，跟了奶奶大半辈子。
　　年轻时，她一直向往着大城市。在高考后漫长的暑假里，历经煎熬，等到的却不是理想大学的通知书，而是一张红底黑字的婚书。她在唢呐尖锐到有些悲哀的喜乐声中匆忙地结了亲，前来贺喜的人踏破了门槛。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颤动着奶奶的心房，而那天，奶奶的油灯成了她的花烛。
　　奶奶说，此后她的人生之路就变得很窄很窄。我听见我颤抖的声音：“有多窄？”奶奶望着窗外，准确来说是没有看任何东西，她只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发呆：“就像门口的巷子一样。”
　　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呜呜咽咽地吹灭了火苗，房间陷入黑暗，一时无比寂静。奶奶拿出打火机，“哒”，再次点燃。她混浊的眼睛在看到这簇火苗时似乎有了片刻的明亮，这一簇火苗映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辉拂去了我来时路上的灰尘，使我再次认清了我的心魂。
　　奶奶的这一生啊！幼年时，她在油灯的光亮下学习；青年时，在灯火下仓促地结了亲；到了晚年，她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娴熟地纳着鞋底。
　　火光跳跃在她的眉眼间，像是奶奶的灵魂。闪烁着、跳跃着、挣扎着、呐喊着，在虚空跳出舞动的火花，但逃脱不了灯罩的囚笼。
　　奶奶的一生都被囚困着。幼时受困于父母，青年受困于丈夫，中年又受困于家庭，到了晚年，她已经无力再挣扎。她的一生都在燃烧自己，奉献于他人。
　　奶奶逃脱不出囚笼，于是她把自由飞翔的钥匙系挂在我的身上，期盼着我羽翼丰满时能不受控制地飞翔到更广袤的天空，去替她看看她未能看到的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
　　她希望我的一生都为自己而亮，在自己满身光芒的同时去照耀他人。人生的火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人生的道路由自己来启航。
　　那一盏灯火，将照耀我的一生，照耀我的心魂，明亮我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