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五月的唇齿间,于是苋菜的情味愈发浓了。
对于红苋菜,我总有一种独特的情结,并非因为味道,而是嫣红的苋菜,吃着吃着,便吃出一嘴胭脂般的颜色。小时候吃完总不肯将这一圈胭脂红擦掉,在镜子前洋洋自得,逡巡不去。如此浑然天成的鲜艳颜色,一锅清水白米皆被染成桃红,脂粉气得极为理所当然。
和所有野花野草一样,苋菜也是鲜少能登上大雅之堂的。所谓阳春白雪,大抵是“海棠三色”那样重观赏的雅物,而下里巴人,便是“六苋”这样的俗物了,叫人不禁觉得滑稽。旧时吃过一道川菜,名唤“红柿绿苋”,用酿肉的西红柿配苋菜做汤,味道好得很,菜名也好听,叫人想起“红颜绿鬓”、“红香绿玉”这些美词来。其貌不扬的苋菜,竟被赋予了这样可爱的滋味。
所谓“六苋”,其中就有“马齿苋”和“人苋”,人苋中的红苋菜味道极鲜,与红背菜相似,也有两者同种之说。在中国古代,吃马齿苋是很普遍的,后来不知怎么吃的人就少了。私以为是那时生活条件的制约,而今时代颠覆,于是便没什么人瞧得上它了。
喜欢苋菜的人不多——我对于苋菜的这份口腹之欲,多半也源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归属感。在有些方言里,苋菜有称“米苋”的说法,听起来反倒有吴侬软语的腻腻嗒嗒,果然就像煮熟的苋菜叶那样绵软细密。看别人做苋菜炒面,下锅前反复捶打搓揉,使菜疏松,炒起来更美味。即使只是拌饭,加点醋炒,把米饭染得紫红,加点蒜,便是人间佳肴:不必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只需一碟时令的杨梅酒,一盘苋菜,一碗白米饭。大概这就是苏子瞻笔下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忽然为之感到好奇,古有李渔、袁枚,近有张爱玲、汪曾祺,他们是否也曾为苋菜着迷过,为这样的山野“俗物”念想过,是否会因为声色犬马,物欲横流,而忘却这份“清欢”之味。
安身之本,必资于食。凡事不宜苟且,而于饮食尤甚。饮食就好像生活,吃东南西北的菜肴,做东南西北的学问;既能吃得鸡鸭鱼肉,也能吃得荸荠苋菜大萝卜,忙碌于车马间或是躬耕于南山下。遵从本心,问己无愧,这一份安心比人世间任何一份大富大贵都更值得。
世上最常见的是名与利,最少有的是良辰美景,最难得的是:杨梅酒,苋菜,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