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引子。
　　李别仰面后跳的时候，成都的天空少有的蓝了。入冬以来，成都的天穹一直是连绵不断的阴云，到今天终于蓝了。灿烂的阳光照下来，穿透了李别这副仿佛已经老旧了、老透了的皮囊。白得晃眼的云一层一层的连绵到无尽的天空尽头，反而映衬得在间隙中的天空更加的蓝。
　　略带寒冷的风在李别的耳畔呼啸不停，最后他感受到了让身体下坠受阻的力量。
　　终于落地了。
　　在李别意识里的最后一眼，天空里厚重白云瞬间凝结成被，迅速的下坠，留下一片湛蓝的天空。厚重的白色云被，最终仿佛盖在了李别的遗体上。
一。亲密鉴定。
　　“你把手伸上来，触摸三生石。”地府的公职员对李别说到。
　　李别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在神话里存在感极高的三生石，然后伸手触摸了上去。一行淡蓝边空心的字在李别的面前浮现起来，随后有些科技感的，一行行字依次浮现。李别读懂了，字上面是跟他有过交集的人们的名字，名字后面是意义不明的数字。排在上方的几人，名字后面的数字都固定在80，然后再往下，数字就越低。
　　“80么。”公职员鄙夷的看了李别一眼，啐道，“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被送到轮回台的路上，李别听同行的人唠嗑，明白了三生石上的数字是什么含义。
　　80是对于一个人感情的及格线，证明你跟人达到了亲密的关系，而100是感情的满分。在三生石那儿的数字你对某个人超过了80，你就有机会去望乡台那儿，回顾那个亲友的最后一眼。但如同李别这样，把感情死死的卡在80的，却是少之又少。
　　也难怪李别被骂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算李别的父母双亲、挚爱之人，亲密度都也是80。所以像李别这种过了三生石，径直的被送往轮回台的人，也少见得可怜。
　　好像有些凄凉，可是李别却觉得理所应当。他抬头看地府的天上，蓝得……不恰当的说蓝得沁人心脾。好像人通透了一样，李别只感受到清新、爽朗。
　　呵，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轮回台前，李别喝了孟婆汤，转头向轮回台跳去。
　　三生石遗留的那无数行文字，有那么一截显示为80的数字，迅速的上涨到100，然后如同烟消云散般消失了，再也寻不到。
二。三天前。
　　李别的休息日，是碰不到天气晴朗的时候的。但也无所谓，在成都工作后，李别开始有目的性的缩减自己的社交圈子。现在所认识的人，大抵是公司里的同事。他虽然入职不久，但与公司的同事相处得相当融洽。两个经常协作的小组加起来也有二十来号人了，不到一个月，李别已经能和男同事勾肩搭背，女同事姐妹相称了。但对于李别来说，这属实不是什么好事。休假的前一天，公司的同事们约他去滑雪，被李别礼貌的拒绝了。然后他们换了一个关系更好的女同事过来死缠烂打的约了大半天，最后李别支支吾吾的编了一个撇脚的理由。
　　“我要去相亲。”
　　实际上，今日的李别早上九点就到了网吧。这大概有种人声鼎沸的感觉，让李别觉得很热闹。人员密集的地点，让李别觉得有些暖。就像火堆，靠近了觉得暖，但靠的太近了会被烫伤。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李别的父亲给李别打来了电话。李别看着来电显示，愣了一会儿，然后接了电话。
　　“喂，爸。”
　　“你现在在干嘛呢。”
　　“哦，现在在加班呢。”
　　“周末也加班啊。”
　　“嗯。年末了公司的任务比较重。”
　　随后是漫长的沉默。恰巧此时的网吧音乐变成了舒缓的纯音乐，仿佛实在应和此时的景色一般。李别走到网吧的后门，这儿显得不那么吵。他透过后门朝外看，阴翳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地面上已经湿成了一片。
　　“你怎么这么忙。”
　　李别没有回复，只是看着阴翳的天空发呆。
　　“上次你堂姐小孩出生了，你说你抽个时间去看望一下你也没去。”
　　李别象征性的嗯了一声。
　　“你堂嫂也要生了，你最好抽空去看看她。”
　　“我有空就去。”
　　“好。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嗯。”
　　然后是嘟嘟嘟的声音。李别呆呆的看着天空，眼睛有些涩。于是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李别低下头用手把眼泪擦干，回到位置，带上耳机又跟游戏里的人嬉笑怒骂。
　　“啪——啪——”
　　在喧闹的网吧，水珠有节奏的打在键盘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李别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反正第二天也不上班，李别根本不在意是晚上几点回家。只是雨虽然停了，但是地面已经成了湿哒哒的一片。李别穿着毛拖鞋，肆意的走着，有时候踩在水坑，溅起的水打湿了裤腿。
　　到家的时候李别的毛拖鞋已经湿透了，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他换上人字拖去卫生间洗澡，洗碗过后用干的帕子擦头发的时候，透过卧室的窗，他看见窗外的天空。
　　成都的夜晚很亮，所以李别清晰的看到天空的雨云，已经全都没了。他们化成了雨落了下来。可是成都夜晚再亮，也照不亮夜晚的天空。李别只看到一块干干净净的，漆黑的天空。他因此有些遗憾。
三。两天前。
　　　　李别第一次醒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左右。李别是被灿烂的太阳光唤醒的，可是模模糊糊的李别，摸到了窗帘，一下把窗帘拉上了。温柔的阳光遗憾的退出了房间，只从透露的一点小缝隙，悄悄的窥探这个人儿。
　　整个房间终于又是一片混沌了，李别又躺回了床上，换了个方向裹好被子，随后迅速的沉入梦里。
　　李别在梦里梦到了一个许久没见的人。若是往上数，与这人应当有两年没见面了。相比起来，梦到的次数倒是显得更多一点。可是这仿佛也不是什么好事，温情的梦越来越冷清，到最后的梦里，只有一个隐约的背影跟轮廓。但是传来的感觉是很清晰的，哪怕是在梦里，李别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好像他确是因此而感到很兴奋。可是很遗憾，长达数年来的克制，让他背过身朝着另一边行走。
　　好像是为了呼应数年前的感情没有得到回应一般，在李别的梦里，李别开始果断决绝的离开。从最开始关于这人的梦，复杂冗长，到如今梦到她只是一个有着隐约轮廓的背影。他在现实中无限妥协，可是到梦里却得到了真正的回应。到如今哪怕只是看到人影的轮廓，李别也能毅然而然的转头离开了。
　　恐怕在下一次，李别甚至连这个隐约的轮廓都不会再梦到了。
　　李别坐了起来。在梦里他回头走了几步，身体就自然而然的清醒了过来。李别坐在床上看着昏暗的房间，最后打开手机看，竟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透过窗帘缝隙进来的阳光暗淡了好多，李别拉开窗帘啊，果然，窗外并没有阳光明媚。十二点的阳光在李别看来只是一个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幻觉，他并不知道他错过了其实一个灿烂美好的下午，以及一块蓝得沁人心脾的天。
　　在自嘲里他翻看手机，最后清空了消息。
　　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啊。
四。一天前。
　　不出意外，李别周一上班是迟到了。昨天李别下午四点才醒，理所当然的晚上睡不着。于是到了第二天的上班时间，他自然的迟到了。
　　李别到公司打了卡，在同事的逗笑中，被项目主管叫到了办公室。
　　当然李别是个好孩子，在主管面前乖巧听话认打认罚。
　　在工作日，成都是经常天晴的，但这好像跟李别没有关系。成天坐在办公楼里，高楼大厦里的灯光显得相当充裕，冬日暖气也不曾间断。可惜的是靠外墙的帘子也一直拉着，在一年里，这个办公室是见不了自然光的。
　　当然，主管的办公室例外。
　　半拉的帘子里，让暖和的冬日阳光理所当然的照了进来。不过可惜的是因为半拉着的帘子，冬日的暖阳刚好照到李别的旁边。而灰色的窗帘，恰到好处的把窗外蓝色的天空遮挡得干干净净。只有没被遮挡的落地窗下半部分，能看到繁华成都的其他写字楼。
　　李别趁着主管不注意，悄悄的伸出手去碰那有着明显分界线的暖阳。可惜被主管发现了，恼羞成怒的主管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李别低声应和着，低头看着有着明显分界线的光影。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同事探头看门外主管跟着回来没有。在确定主管没有回来，办公室的两组同事对着李别起哄，顿时喧闹成一片。
　　李别是在笑的，跟着他们一起互相开着玩笑。只是他脑海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那道美丽的光影。
　　今天李别加班结束回家的时候，李别并没有打开电脑跟游戏里的狐朋狗友叱咤江湖。他安静的洗漱了一下，然后早早的睡了。
　　才十点。
　　他已经很早没有这么早睡了。
五。终章。
　　早上李别醒的时候，恰好是七点。他少有的开始收拾屋子了。他拉开窗帘，今天已然是个晴朗的天气。清晨的阳光已然有些暖了，往常八点才醒来的李别是没有心情去感悟这些东西的。他今天花一个小时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穿戴整洁。八点的时候准时出门，不再像以前那样慌乱，他在繁华汹涌的街道上肆意的走着，看来去汹涌的人流。写字楼的外墙是反光的玻璃幕墙，几十米高的幕墙反射出蓝色的天穹，耀眼的光斑肆无忌惮的侵蚀李别的双眼。
　　好美啊。
　　李别挑了一栋好看的楼，到了写字楼楼顶。高处的风是有点大，但是他看着更高处的天，笑得很轻松。
　　从早上醒的时候他就有些紧张。李别一直想说服自己，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羁绊能让他留下来。他坐在高处，吹了一会儿风，看了一会儿蓝天。
　　最后他紧张的走到楼边，看着湛蓝的天空，仰面的后倒了下去。
　　一瞬间，好像不紧张了，他只觉得风声有些吵闹。
后记。
　　孟婆叹了口气。
　　“刚才的那碗汤，怎么变成清水了。”
　　好像在回应什么似的，她自言自语到，“他其实很爱啊。只是害怕得不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