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我会飞。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会飞。

　　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力，是什么时候呢？

　　记得那是高一下午，晚霞漫天，酡红的颜色醉人一样的热烈。微醺的云昏沉了，渐渐落入橘黄色的梦。

　　我坐在天台上，任晚风一阵又一阵地抬起我的衬衣。看着远处地景色，没有一丝陶醉。

　　是的，我当时是去跳楼的。或许是父母的吵架，又或许是同学的冷眼，我反正是不想活了。或许犹豫了，或许很坚决，总之，我吹了大半夜的冷风，从天台一跃而下。

　　在坠落的过程中，我感受着刀一样锋利的风将我身躯割的生疼，心中的那丝犹豫越放越大，最终长成吞噬我无畏的巨兽，心底对于生的渴望被释放出来，我在空中做无谓的挣扎，手指屈伸，想要抓紧我虚无的生机。

　　我居然抓到了。

　　因为我飞起来了。我沉入天空，在分不清天地的灯火与星子中，翱翔着一个清醒的梦。我感受气流与我十指紧扣，衣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我在云端翻滚，搅碎一池星光，看月亮似钩。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成为了我的一个秘密。那晚的天台，能够飞翔，使我将自己划入异类范围，和同学默默隔开距离。不过这对我来说没有要紧的，以往我们也是各自运行，互不干涉。孤独的尽头，是独行的自由。

　　我小心隐藏着那晚的秘密，只在夜深时偷偷爬出家中的窗户，去天上放空。在这最自由的地方，我甚至遇到了其他的伙伴。他们与我有着同样的经历，皆是凤凰涅槃式学飞。我想我和他们更加亲密无间，因为我们皆是年轻的，我们在一起谈天总好过去听父亲的辱骂，母亲的啼哭，同学的冷漠。

　　是的，我的父亲是霸道的独裁主义者，是永恒的皇帝。在他高傲的皇位上，不允许有任何忤逆自己的行为。母亲作为他的妻子，是第一受害者。他们总是针锋相对，却总以母亲的不敌与啼哭而终结。我作为顺位的第二受害者，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于是那晚我“一跃解千愁”，于是每晚我在夜空发呆，只为逃离那窒息的氛围。

　　只是好景不长，我的秘密被那个高傲的皇帝发现了。那天，下完晚班的他在天上看到我，脸上闪烁的难以置信，使我心里隐隐的感到舒服。这突破人类生理范围的能力，任谁看到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往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与窗户，互相打着掩护，就是为了怕暴露。但今天我看到在路上走着的皇帝，不知怎得，可能是孩子气的恶作剧，可能是想看他花花绿绿的脸色来取悦我，总之，我飞到了他的面前，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应该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半晌没回过神。我在他眼前挥手，他也只是眨了眨眼。我只觉得好笑。这显然冒犯了他身为大家长的尊严。在任何时候，表现无知是一种丢脸的行为。于是他回神，清了清嗓子，叫我下来。

　　我自然是拒绝的。这再次触到他的逆鳞，他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在天上像观猴一样的看他。可能我的眼神太过放肆，他气冲冲地走了，徒留一个气急败坏的背影给我。

　　我和朋友们嬉笑不止，为今晚的胜利而庆祝。等疯玩得筋疲力尽之时，皇帝再次出现了。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巨大的补蝶网，网住一个人毫无问题。当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那张网已朝我扑来。

　　力竭的我眼看着就要被他逮住，我的伙伴一把推开了我：“你快走！”接着代替我去成为了那只笼中之鸟。没想到只有几个月交情的朋友对我如此舍生忘死，我大为感动，眼泪直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想去和皇帝拼命，却被伙伴劝住了：“那个男人的目标是你，网住我们没关系的，你飞的越远越好！”我摇头想要反驳他，却被他一把推向深空。眼看我的伙伴被一个接一个的网下，我怒不可遏，挣扎着就算搭上这条命也要在今晚推翻他！

　　却不曾想，看到一滴晶莹的泪从他脸颊滑过。

　　“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救下你啊……”我听他喃喃道。

　　我想起来了，我那晚还是死了。

　　我生前在群聊里和不同的伙伴相约自杀，他们同意了。只不过我先行一步，在那个满载星星的夜晚跳下高楼。

　　我在天上看到他颤抖着，为我的身体穿上因冲击力飞出去的鞋，再连同母亲一起将死去的我抬回客厅。然后看他在书房枯坐三天。

　　出来后，他一言不发地翻着我的遗物，看到了我手机，以及上面的群聊记录。于是他潜入群中，劝说我的伙伴放弃自杀。我没想到那样高傲的人，会为了几个小毛孩，放下自己的身段，去祈求，去开导我的伙伴。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被他网下。他救下了我的伙伴们。他成了所有人的英雄。

　　却没有救下我。他是自己的loser。

　　我终于还是飞走了。

　　一去不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