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车站踱步。熙来攘往的人群赶来欢乐的风,将冬风的冰冷消释到不足以伤人的浓度。他在人群中进行着关键词搜寻,试图将记忆碎片拼凑出模糊的影子。但符合千万分之一的都未能入眼,何况千差万别?一列行李箱拉着游客走出车站口,又一列,又一列。
他望见迎面而来的人或手持或从腰里掏出闪光硬物,不是匕首而是手机。他也摸出手机。上一次联系停留在两年前,熟悉的头像与昵称已然消失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他们之间连新年祝福也不再有。六天前突如其来的电话与相见请求让他难以拒绝,仿佛时空的齿轮开始倒转,一切美好又能重现于面前。
他听见出口处飘来《驿动的心》的哼唱。数年前离开家前,他在小区绿丛中拨着吉他与当时友人纵情欢唱,这场景与主题不甚相符,却烙入心中,比场景更明朗的是凭吊青春与昔日友人的存在这一举动本身,意义大过事物的存在,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
他望向车站远方晨雾中的山,山附近的公园一直是假日绝赞去处。他们曾在春日阳光下并肩探寻旷野的鲜花,跑跳的步伐惊走鸽子一片,半天都飞不回两只。望着鸽子飞离,他甚至有种是自己还他们自由的错觉。公园的结构相当平庸,景色也不过是平常的树木花草水光山色而已,但有她,一切乏味都是亮点。
他低头看着自己没来得及擦亮的运动鞋,鞋底被每一天的奔波磨得益发平缓,纹路印记已然消失,有波折的只剩下久经沙场的鞋带。冬雪弥漫中,她低头扯开他的鞋带,然后俯身系出个蝴蝶结,叫整片雪区都轻快欲飞。那片记忆终究没有被雪掩埋,反倒在每个飘雪的日子里赶在冰雪消融前流入各个角落。
他坐到稍远的花坛旁,痴痴地凝望着雾化的出口。车站入口不远处的旅行箱斗地主吸引看客驻足,而他望着人群。她的病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现在的她还能以健康的姿态向他挥手吗?但一切刻意远离自己的猜测又无法得到确认,怀疑只能去和更深的怀疑相融,蚕食为数不多的喜悦,而质疑与质疑堆叠成恐惧之塔,质问自己欣然动身的意义。
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吹出一声叹息,起身让徘徊继续。然而穿得并不少的他还是会在清晨感到难以抑制寒意,料想中的温度已从温暖变为深寒,经风一吹有些刺骨。
他低头走入火车站旁的小卖部,默默地买了一包口香糖嚼了起来。嚼着嚼着。他望了眼表,没几分钟就处理了那一片。两分钟后第二片上岗,十分钟后全队悉数阵亡。
他顺着烟味的推手滑出阳光直射区域,边倒退边凝望着人群。跳动的到达列车提示和运转的分针。分针不理会他的视线,也就不会有其他人理会。从车站中走出的人们总有奔头,顺着朝阳迈出属于新城市的第一步。
他越来越害怕那一幕,而那个时间即将到来。翘首以盼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被击碎的恐惧。
他逃走了。
而如约而至的她在凄冷中为已关机的电话苦苦等待了三小时后,踏上了寻访记忆的道路。但她的一切猜测和最后浮动的期待都被空无一人的景点所击碎。记忆沉默不知所踪,满地伤痕绽放泪之花,点缀离去的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