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花

　　
　　艾郢举起了手，瞬时又放了下去，来来回回七八次，最终还是选择举起来，轻轻地敲响了邻家的大红木门。
　　现在是下午5点半，这个点邻家大人都还在外面未回家，家里只有女儿秀珠一人。秀珠不是本村人，三个月前跟随父母从外市搬到这里暂住，租住的是艾郢家的旧楼。秀珠没有去上学读书，每天都独自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平时出门都是为外面一米高水泥围栏上的盆栽浇浇水，松松土，拔拔草。她一天的活动，似乎就这么多了。
　　艾郢每天都会藏在二楼阳台的边上透过护栏花樽间隙偷偷地瞄她，瞄她浇花时曼妙的身姿，优雅的动作，迷人的小酒窝，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吸引着艾郢，不看她总觉得心里痒痒的，看见她心里就大为舒畅，饭都可以多吃几碗。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在其他人身上为什么没有，而独独在她身上才有。艾郢在学校里是顶尖的优等生，学富五车，但所学的知识却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为什么看不见秀珠，他心里会痒痒的，看见心里就舒畅？他感到彷徨，但却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在枯燥无聊的学业中，多了一份慰籍。
　　但今日，秀珠并没有准时出现，过了半小时后，她仍然没有出现，屋内也没有她的动静。秀珠是搬走了，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艾郢既感到失落，又感到担忧，幸好开门的是秀珠，心里的大石才放下了。
　　秀珠今日的脸色有些惨白，她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扶着木门框，显得尤为乏力，她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比平时陷得更深，眼睛里布满血丝，额头冒着虚汗，表情甚是痛楚。由于痛苦难忍，她用极简短的语句盘问道：“什么事？”连招呼都省去了。
　　艾郢看见她的表情，显得有点慌张，他从未看过这么恐怖的脸，他不清楚这么痛苦的表情因何而起？艾郢心里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但看见秀珠逼视的目光，不敢耽搁，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想看你浇花……”艾郢发觉自己失言，顿时脸色绯红，低下头不敢说下去了，像一只犯错的羔羊等待着母羊的训话。
　　秀珠不怒，反而嘤嘤一笑，笑声略显虚弱，但充满了善意和柔情。
　　艾郢闻声，猛然抬头看向她，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再那么痛苦，双手都放下来了，可以独立地站着，双颊也有了血色，两眼也精神了起来，充满了光彩和柔情。艾郢的这句话就像一副良药，舒缓了她身上的痛楚。
　　“姐姐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浇不了花。”秀珠比艾郢大一岁，所以在艾郢面前自称姐姐。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严重吗？需要找医生吗？”艾郢着急地关心道，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秀珠是姐姐，姐姐何须弟弟的关心？艾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心秀珠，换作其他人最多是问候罢了，绝不会像今天那样关切。
　　“不用了，我看见你就不觉得那么痛苦了。”秀珠捋了捋胸前秀发，深情而羞涩地望了一眼艾郢，柔声道。
　　艾郢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但了解到秀珠身体已无恙，也放下了心来，笑道：“竟然如此神奇，看一眼我你的痛苦就消失了？那以后你身体不舒服，就喊我，每天放学后我就在你家门前站半个小时，你开门就能看见。”自此以后，艾郢放学后，都会在秀珠家门前站上半个小时。
　　每当这时，她都会出来和艾郢一起浇花，有时候不会出来，艾郢担心她身体不舒服，便敲门喊她出来，让她看看自己，舒缓身上的不适。再后来，秀珠心疼他站累了，让他直接进屋里坐。
　　有一次，秀珠既不出门，也不喊他进屋，屋里静悄悄的。艾郢敲了很久的门，屋里也没有动静。艾郢以为秀珠家悄悄地搬走了，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比亲人的逝去更难受。
　　他不知不觉间流泪了。他蹲在门头放声大哭，泪水流干了一次又一次。秀珠离开了，感觉泪水永远流不够，流不完。
　　忽然间，屋里却传来了动静，花盆摔碎在地上的声音。“秀珠姐！”艾郢听见声音，脑海里马上闪过这个念头，秀珠还未搬走！大门锁了，进不去。但艾郢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用身体猛撞木门。木门比较老旧，撞了几次，便被撞开了。
　　“秀珠姐！”艾郢进屋后，不断呼喊她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艾郢便一个一个房间挨着搜，终于在二楼靠近阳台的房间找到了秀珠。
　　秀珠此时卷缩在床上，按着胸口不断抽搐，张大口呼死却一声也喊不出来，像戒毒之人，形容恐怖。艾郢慌了，他从未看过秀珠如此模样。
　　“瓶——”秀珠颤抖地伸出手指着床头旁柜面上一瓶通身白色的瓶子艰难挤出声来。
　　艾郢闻言，赶紧把瓶子拿给她，秀珠扭开了瓶盖把里头黑色光滑丸子洒在床被上，然后抓起一粒吞进了肚子里，这才渐渐舒坦停止了抽搐，缓缓地伸展开身体。
　　“秀珠姐，你好点了吗？”秀珠脸上湿淋淋的，沾满了汗珠，在床上挣扎了已经很长时间了。
　　“好点了，谢谢！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今年中秋就要向阎王爷送月饼了！”秀珠缓缓睁开双眼，仍然按着胸口，微微喘息道。
　　“有这么严重吗？”艾郢双眼瞪大，感到十分诧异，不敢置信，秀珠姐才十六岁，这么年轻，怎么会跟阎王爷扯上亲密关系。
　　“哈，我的话是唬你的，真把你吓到了！”秀珠忽然强笑道，艾郢也跟着笑了，但他意识秀珠一定病得不轻，否则也不会如此模样。
　　“阿郢，过一会儿，大人们就回来了，你不便留在我房间，快回去吧！”未等完全恢复过来，秀珠便催促艾郢离开。
　　“我不想回家，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此刻，艾郢脑海中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看见秀珠病成这样，他萌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为什么？”秀珠颇为惊讶道。
　　“我——”艾郢本想说，“我想陪着你，保护你”，但到底是说不出来，像无形有一种力量压迫着他不让他说出这句话。
　　秀珠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但是你不马上走，大人们就会不开心，大人们不开心，我们以后想见面一起浇花就更难了。”艾郢咬了咬唇，对此也感到无奈，每一次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因为大人们的原因，而极为短暂。
　　此后一个月，艾郢却再没有看见过秀珠，后来在母亲那里得知，秀珠一家在那一天晚上连夜搬走了。
　　这次，秀珠真的搬走了，俩人便失去了联系。
　　直到一个月后，秀珠的父亲忽然找到艾郢，艾郢甚是生气，追问秀珠被他藏到哪里了，秀珠的父亲却神色悲伤道：“她昨天心脏病医治无效在医院走了，临终前托我带话给你，护栏上的花，别忘了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