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悲伤是难以言表的,可我却头一次发现这悲伤可以表现。
大半年没见着这个阿姨了,今日来我家,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时髦了。
黑色的貂皮大衣,黑色的打底裤,黑色的长靴,全身都包裹着素黑,可脸上洋溢着俗气的笑,还有那彩色的眼影,让我看着别扭极了。
因为前几天,她刚刚死了丈夫。
她的丈夫是在替别人做木工时从五楼摔下,后脑勺着地而死的。她与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一直在详细地描述着看见丈夫躺在血泊里的场景:睁大的双眼、抽搐的身体,还有地上那源源不断泛出的鲜血、脑浆。她讲的绘声绘色,所有悲伤的情绪都泛滥在外。她说她只能穿单色调暗色系的衣服,她说她只能呆在家里替她的丈夫祈祷念经,祈盼他早日入西天,登上极乐世界。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抱起客厅里的纸巾盒,一张张地抽出来擦眼睛。然而除那悲伤的腔调以外,她的眼睛里并没有半点泪水。
“你知道他们赔我多少钱吗?才二十万!不行,怎么说也得……”她脸上出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义愤填膺,高高举起的五根手指头与那不断变动的嘴唇形状,让人看了头晕目眩。她在和我妈妈说赔偿的问题,说完之后,脸上又是怨气长舒般的畅快,还带着些许笑意。
“唉唉唉……好好好……三缺一是吧,我马上去。”一个电话打破了她漫无边际的诉说,而这个电话后,我看到她由之前变幻不定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欢欣。她马上起身,向我妈告辞,妈妈安慰她别难过,她随意敷衍了两句,便急匆匆地拿起她这次来我家要取的东西,急匆匆地走了。
“好!我马上……”楼道里依然会响着她与电话那头的对话,匆匆的高跟鞋特有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
妈妈说,她这趟来是为了拿走明天旅行要用的衣包和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