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她的童年是在某个南方小镇度过的。
　　小镇靠水而生，背倚连绵的群山一角，小镇上低矮的青瓦屋总是连片地聚在一起，在那里高耸的信号塔与电线塔显得有些突兀不搭。镇上有大片大片的水田，当惊蛰的春雷响彻在天际边时，忙碌的春耕也自此开始；暮秋的尾巴总会携卷着最后一批收获的喜悦而至，哪怕是夹杂丝丝凉意的秋风总会搅乱女子盘好的长发。她的祖父辈一代代承起农作的事业，但它现在已经没落得可悲了，因为年轻人大多数选择外出打拼，所以只剩中年人与老年人空守着各家的几亩田地等除夕时节的团圆。
　　她是被父母留下的孩子。当她开始踩着田野上的幼嫩的芽叶奔跑之时她便已经知晓，当她开始透过蜘蛛网窥探着惊雷是如何打破静谧的小镇之时便已经明白，当她开始抓着祖父母的衣角挤过集市上拥堵的人群一刻便已经意识到，当她开始从丘陵上摘取野生的梅果之时便已经察觉到，山风是如何静谧到不谙人性，繁星是如何坚韧到不熟悲悯。在这里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与其他人连接在一起的，外人甚少迁居自此，但本地人却总是希冀着有朝一日可以在大城市寻个安身之所，但多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来，仿佛是有无形的线将镇上的人紧紧绑缚在一起，线的一段连接在那数片养育了几代人的水田中，另一端堪堪系于他们渴望的繁华的都市。
　　她从未觉得生活无趣，也无关镇上的天空总是一如水洗，也无关饭后茶余人们谈论的事情总是那么几件，也无关出镇的路只有那么一条，镇上总是安详如初，怕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勉强热闹一次，这里不会有嘈杂，更不会彻夜灯火，一切都与她在课本上学到的繁华的都市相去甚远，一切都不是她梦中追寻的生活的样子。
　　后来她还是踏上了那条出山路，拿着从北方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携带着全镇人的祝福踏上了奔赴繁华都市的列车，转辗汽车与列车的慌乱搞得她苦不堪言，刚刚成年的她如同还未学会飞翔的雏鸟一般在生活里惊颤，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更是令她眼花缭乱，她稚嫩的肩膀几乎负重不起厚实的行李，刻在骨子里的水乡温润从未教她胆怯却也不给予她勇气，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条多出来的线，在纷扰的城市中连系不上任何一端游离的网，但她从未觉得这般生活无趣苦难。在这里夜晚和白天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繁忙的生活线总会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给搅乱，她透窗目视着悦动的雨滴在大理石板上潮动，蒙蒙的水雾将她的眼角浸湿，被抛却的家乡似乎也只会在失意时被捡起，但她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痛楚。
　　她从不明白时间是如何不懂人情，更不会明白时间是如何维系两颗跳动不一的心脏。当她第一次踏上回乡之路时，无措的脚步与她当年初入城市之时有些相像，这一次是泪水率先就揉碎了她多年伪装的坚强，将她的坚持击溃不剩。身披孝衣的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母，那两个称呼、那些萦绕了她整个童年的话语如鲠在喉刺痛着她的皮肤和五脏。落日的余晖照在几近荒废的田地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似乎就连维系她与镇上其他人的网线也随着她愈发成熟的面目而变得黯淡，目视之处皆为触景生情之物，她只感觉到了有无数看不见的线编织成生活的网络，无数端连接着那些令人痛苦的事物，却又有无数端连接着那些令人喜悦的事物，它们一起将她紧紧围绕，那些从不教她气馁，从不教她放弃，从不教她后悔的事物却也从未教会她如何变得坚强，她记不得是如何在田野里放肆大哭，记不得是如何将那些遗物收拾整齐，她只记得多日连绵的阴雨从不散去，甚至就连镇上那些从来都是长势极好的庄稼都变得怏怏，她也只停留了几日，在镇上乡亲的叹息声中再次踏上出山路。
　　她似乎无暇回忆往昔，但时间仍在鲜活地解剖着她愈发坚忍的心脏，那些鲜红粘稠的血液虽在血管里安分得流动，但那些思念似乎会蘸着血液凝结成红线，连接着她与给予喜悦和痛苦的地方。她似乎不会去回忆过去，但唯有泪水能从眼眶中不安分地涌动出来。
　　她多年未见过稻穗压弯稻秆，未见过繁星闪烁亮了树枝，未见过潺潺流水里肥美的河鱼游动，她无所谓失去与拥有，那些事物本来的宿命便是如此，但那些鲜活的还有死去的，那些过去的还有将来的，那些围绕于身边的以及那些横跨数千公里的，那些虚幻的和真实的事物，都会变成看不见的线网将她与生活缱绻成意外的模样，它们似风似雪似山石也似浩水，它们会将生命打磨出百孔瑕疵，却又润洗成本该坚强的样子。
　　她似乎能捧起生活，却又被那些网状的负重压弯了脊背。


　　记：
　　最开始动笔的时候是五月初，虽是为了参赛用实则也未放在心上，敲定了大概的走向便开始动笔，如今再看写得确实是不尽如人意，我也自知能力如此，权当一次锻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