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篱笆墙旁斜阳映照，姑娘的小脚丫“哒哒”拍着水面，心里一边细细盘算着等会要躲到村里的哪个角落儿去，一边又期待着被那个黑黝黝的男孩子发现找到。
　　用秫秸扎堆起来的篱笆十分高大，姑娘的娇小身影因而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薄暮冥冥将归家之路逐渐朦胧，小姑娘心想不好，顺手提鞋起身就往巷子里赶，一回头和那个满头汗珠子的孩子撞个正着，两人视线对上了仅不及一秒就倏尔同时向旁躲开。男孩子注意到了眼前从不捯饬自己的小丫头竟破天荒地给自己梳了个俏皮马尾，小姑娘留意到了天际的晚霞红得透紫，和男孩小脸蛋的显眼颜色融成一体，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恍惚间看走了眼。
　　柳巷的老房子在乡间傍晚总是最迷人的，瓦片上泛着夕阳的微光，透露着古色古香的浪漫气息。两个孩子一路跌跌撞撞奔走回家，直到轻快的脚步在姑娘家门前刹住，双方才迟钝地意识到，两只小手已经牵了好一会儿了。此刻，小姑娘望向男孩子的脸，似乎比刚才篱笆墙不经意一瞥更红了几分。
　　……
　　“我的理想呀？出这个村儿，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看一看！”姑娘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在谈起未来的时候，多了坚定和期许。男孩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他的眼眸中只有小荷塘旁的篱笆墙，柳巷中的小酒坊，和邻家的姑娘一起趟过的金黄麦田……还有那小马尾轻晃的笑颜。
　　……
　　拆迁大队到来得特别快，当时他还正凝视着桌上的合同，思绪飘荡至过去，至远方。“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男人喃喃着醉吟先生的一句诗词，像是在呼唤着离家的姑娘，早日归乡。
　　……
　　行李箱沉重落地，她上了年纪的身体已不如孩童时期那般神采奕奕，却依然面带笑靥，温柔好似南方的春天揉进了清晨。“……回来了。”原本积攒了一连串的问句在最后一刻竟无从提起，回来便好，能再见一面便好。
　　阡陌上洒下的赤诚愿望，依然在心底生长。寒来暑往，人世无常，当年的男孩守着这块小地方，成了家立了业；当年的姑娘独自出走家乡，得到数不尽的见闻学识。秋去春上，天各一方，又有谁知他在老树旁待她归乡数十载。
　　“墙边的篱笆倒了，柳巷里的老房子拆迁了，荷塘里的水渐渐浑浊，这个小村庄再也盛不下你我的山高水长，不负勇往。”她再次望向同一个方向，望向眼前这沧桑的脸庞。
　　“但我仍深爱着它，因为那段童年，是独属我们两人的时光。”他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