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不解之缘
“为什么叫中国结呢?”
“因为最早的时候,只有中国人会打那个结。”
幼时的场景在记忆里漫漶,仿若梦境,以至于我会忍不住怀疑,那天与母亲在商店里的对话是否真实发生过。印象里,中国结确是公共场所的一种常见装饰品,尤其在节日期间,更增添了喜庆的气氛。我甚至见过设计成中国结形状的路灯。中国结,终究是一种遥远的艺术罢了,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
后来,不记得是哪位长辈送给我一个大红色的中国结,造型古典大方,穗子上方还饰有一枚青花瓷珠子。在孩提时代,一切都新鲜有趣,我反复把玩,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奶奶见了,说:“我会打这个结,一会儿教你。”
没想到奶奶还有这一门手艺,九岁的我,兴奋起来。只见奶奶打开已在时光里变得斑驳的旧衣柜,拿出一团旧毛线,剪下来两段,祖孙俩一人一根,就开始了我们的“教学实践”。
编法并不难,学了两遍我就会了。只是我们的“作品”与那个红色的中国结外观迥异,相比之下,逊色多了。
不是同一种结,我依稀明白了,却没说什么。无论如何,学会了这个结,足够我去同学之间卖弄一阵了,对一个鞋带都常常系不好的笨手笨脚的小孩来说,这也是一种暂时的扬眉吐气。
那年七月,刚放暑假的我在街角的小书店买了一本《中国结艺·基本结入门》,才知道原来“中国结”只是一个统称,每个结都有自己的专属名称。奶奶教我的是吉祥结,而我之前得到的那个中国结是盘长结。想起母亲说的“这本书买回去可不要不看不学扔一边啊”,我翻到我比较感兴趣的“梅花结”的那一页,找来一根毛线,开始自学。
摆弄了半天,一无所获,我索性把毛线团成一团丢在地上。这本书也被我打入冷宫了些许时日。大概到了八月,我又翻开它,才发现像双联结、双钱结、十字结这些绳结其实不费多少时间就能熟练掌握,看来编结也像学习一样,要循序渐进,不可揠苗助长。
毛线软塌塌的,缺乏弹性,也不宜调节松紧,并不适合编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于是我买了几根“专业”一些的中国结线。慢慢地,我把《中国结艺·基本结入门》里的大部分绳结都攻下来了,包括初次挑战失败的梅花结。梅花结形似梅花,而梅与松、竹合称“岁寒三友”,自古以来都有高洁、坚贞的美好寓意。梅花结还形似龟背,加工后可以做成一只活泼灵动的小乌龟,因而又名龟形结。像梅花结这样造型比较扁平的结,编完不可以立刻收紧,需要缓慢地一点点调整,保留一些空隙,否则会变成一团疙瘩,反而让美感消失殆尽。
从那之后,我逛书店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手工制作区”看一看。那几根彩色线绳也被我编了拆,拆了又编,得到了充分的利用。要说编中国结这门技艺在一个十岁的孩子心里种下了热爱中华传统文化的种子,未免夸张了些,也许不过是类似于找到一件新玩具的喜悦。可是那时的我,分明真真切切地被书中那些美丽的结震撼到了,有时盯着一幅作品图,直愣愣地出神。
管窥·结中天地
至于团锦结和盘长结,在我看来是最考验技术和耐心的两种结,大约又过了一两年,我才有勇气去尝试,至今仍需要照着书一步步来,而不能把步骤熟记于心,徒手完成。然而,它们却是“最像中国结的中国结”。团锦结,我猜测这个名字取自“花团锦簇”,因为它又名花瓣结。由“团锦结”这个名称联想到的“团圆”、“锦绣前程”也都寄托着祝福。团锦结和二回盘长结常见于小挂件、钥匙扣上。单独用作装饰品的多数是三回盘长结、四回盘长结、复翼盘长结或盘长结的其他变化形式。盘长蝴蝶结是盘长结和双钱结的组合结,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吉祥结偶尔能在笛、箫、葫芦丝等吹奏乐器上,佛珠上或太极剑的剑柄上见到。毕竟是我学会的第一个结,略有亲切感。可能因为它不似盘长结那样结构密实,容易松动,应用范围窄了一些。
我比较喜欢藻井结。它呈方形,四平八稳,让我联想到我们的方块字。做法也简易,可以用一根绳连续编好多个。
纽扣结,方言里叫做“核桃疙瘩”,它和琵琶结组合起来就是一种常见的唐装盘扣。
中国结的穗子,又名流苏。它的作用就像中药里调和诸药的甘草,极少独立存在,却又能使整个中国结舞动起来,摇曳生辉。流苏的制作常常需要借助工具,我一般只是随性地把线绳末端松散开来。
我也进行过一些初步的探索和尝试,无非是改变一下藻井结、万字结的方向,或是吉祥结结耳的个数,这些想必早已有人总结过,自然谈不上是我的创新。中国结里蕴含着轴对称、中心对称,还有各种数学之美,我所窥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溯源·绳的秘密
在文字诞生之前,人们曾结绳记事。《书的故事》一书中提到,古代的中国人、波斯人和墨西哥人都使用过结式文字。在古老的中国,“结”的使用或许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末。早期的绳结实用性居多,后来逐渐有了装饰性和象征性,成了衣襟上的一对对盘扣,成了香囊、佩玉、发簪上的点缀,还被雕刻在佛塔上,成了历史的铭文。
关于那段历史,我的了解和认识甚是浅陋。只是我觉察到绳结对于我们文化的影响,从“心结”、“情结”这些日常词汇中可见一斑。在诗词的长河里,也总能寻觅到“结”的踪迹。《古诗十九首》中,有“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南北朝的庾信写了《题结线袋子诗》,“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也写下了“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的诗句。我们较为熟悉的,大概是宋代张先《千秋岁·数声鶗鴂》中的那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再到清朝,黄景仁的《感旧》一诗中,“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一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说在唐朝时,中国结与佛教一起传入日本,后来,绳结艺术在日本得以发展,从和纸细绳制作的“水引”,到电影《你的名字》里象征时间流动的“組紐”,都已成为日本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多数日本的装饰结都能在中国结里找到原型,而茶叶袋绳结则是一种起源于日本的打结方式,传说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司茶者为了防止有人往茶叶里下毒,发明了这些封印结,秘不外传。如今的茶叶袋绳结仅作装饰,那些旧日传说不知是否证据确凿,但可以相信的是,茶叶袋绳结将绳结与茶道结合起来了。
最初,绳结是“结头文字”,是一种语言,现在的绳结又重新成为了一种语言,艺术的语言。西方国家也有一些结形简单,可重复组合的“西洋结”。也许,传统的中国结在走向世界的同时,也将融合一些源自国外的编结手法,绳的秘密即将逐步解开。
思索·结的未来
少不更事时,心比天高,认为自己也是中国结的一名守护者,会把这门技艺加以改进,发扬光大。多年后扪心自问,自从小学毕业后,我花在中国结上的时间实在寥寥,也是因为生活节奏加快,心态日益浮躁,总不舍得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到这门慢工出细活,投入与产出无法成正比的技艺之中。在这个处处讲求实用的年代,细想来,“挽疙瘩”有什么实际用途呢?不过是帮我对付了几次手工社团的活动罢了。
回忆过往,会嘲笑曾经的自己太天真,怎么会妄想以一己之力为中国结艺添砖加瓦,但每当我从日常事物的细枝末节上发现了中国结的影子,比如看到玻璃茶壶的把手和盖子通过一个雀头结、数个平结相连(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茶壶绳编法,还有的用的是斜卷结、金刚结等绳结),还是会有点真切的激动甚至是隐约的感动。偶尔拿起绳子,我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能娴熟地编结。也许这就是绳结的魅力?
中国结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它似乎不像四书五经、唐诗宋词那样,已融入到炎黄子孙的血脉和民族记忆中,也似乎难以像琴棋书画那样得到推广和普及。但是,总有人走在传承和发展的路上,像宝结、冰花结等新型中国结,就是近几十年里几位老师在古人基础上进行延伸后创作出来的。在未来,中国结艺不会衰落,它一直后继有人。
而我也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