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履行义务一样,洗洗脸和手脚,眼睛盯着斜立在洗衣机盖子上面的,靠着一块肥皂的手机屏幕,上面播放着鬼畜视频,蓝蓝路在椅子上面坐正了,又随着椅子倒向草丛,接着从草丛里反重力弹起,像念咒一样重复着蓝蓝路这三个字,绿色的草,黑色的爆炸头,明黄色的工作制服,颜色像在皮鼓上倒了彩粉,重复爆破着,在他眼里混成一团。
今天下的雪覆盖了整个操场,跑到,塑料场地都被白色浸入,躺在草地上的感觉,怎么形容呢,漫天飞舞的雪片充满了几座高楼围成的立方体空气,什么都不想,便觉得所有的雪都在往他身上飞,那滋味不错,雪,毕竟是洁白无瑕的。躺的久了,却又觉得再来一点雪,他就要被埋在这雪里了,他想起刚看过的满分作文,一句名言让他印象深刻,篇幅短小却意蕴丰富: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时无辜的。
这像极了这四角的天空,云会不会崩塌呢?
刚下两节课,校园里挺闹腾的,该上厕所的上厕所,买东西的去小卖部,远远都能听见哪个方位声音最大,校门外响起了拖拉机的咔嚓咔嚓声,震天响,走的极为缓慢,永远不怕后面的车会抱怨的广告车,用喇叭放着声音,磁性的普通话只占四成,方言占六成的广告。此时都路过了门。他看见门卫三两成群嗑着瓜子,聊着不用想都知道的话题,什么时候休息啦,家里大儿子又倔又皮啦,老婆总爱发脾气啦,最多谈一谈自己前不久买到的,现在一片飘绿的股票。这破公司怎样啦,因为非洲打仗自己的工资缩水啦,那当然对他们意义重大。
他翻到了一侧,据说雪有良好的隔音效果,于是抓了一把雪放在与埋在雪里的那只耳朵相对的耳朵上面,鼓鼓的像一座小型富士山,地平线成了手机的分屏线——他也是无意中点开的,从前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机也有这个功能,左边是纯白,右边是横着的球门和高一教学楼,他觉得,从窗子里往外看的人,一定不知道他能发现他们。来的人多了。他把雪拍掉,像拔掉了耳塞,富士山底的雪连通地面一起融化,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想:也许能来一次思想上的喷发,毕竟富士山是座活火山,此刻之前,他的大脑毫无保留地已经通向了天空。
拍完了雪,他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冷了,他的头上雪落了又化,带走一轮又一轮的热。
该进屋子里了,这样离感冒不远了。
掀起军绿色的厚重帘子钻进教室,果然还是教室暖和啊。
一张张面孔从眼前闪过,一些无动于衷,一些目含些许莫名的意味,另一些……在他的眼里,所有面孔都没什么差别,无非是长度宽度,头皮上的一些线条的长度斜率导数什么的,都不细分了。眼睛在课桌上,不戴眼镜什么都一个样。
他突然觉得很乱,眼底一丝眩晕,云会不会崩塌呢?
打开本子,写下日记的第一行,“X年X月X日”“雪”此外他想不到 再写什么了,一切都像是庄子说的秋水,正浩浩荡荡等着一个惊喜或惊吓,不知道那河伯是否会冬眠?北方的冬天河水都要上冻,他想到那浩浩荡荡的黄河,那中华民族,炎黄子孙的母亲河,正从唐古拉山袅袅婷婷地走下,她会不会想到,她会在几时,变作一个浑浊的中年妇女,卷着几万吨,说不清的泥沙走向海洋呢?那海也是无数人母亲的坟场了。
他也害怕,像河伯一样的害怕,他是否会贻于笑大方之家?他是否会像河伯,借着北方的冬天在河床上作一些感想?然后一声不吭被远方的海淹没?他喜欢海吗?
他总是爱胡思乱想,老毛病,改不了,也没想要改过。拿着龙泉宝剑,身练轻功,跟在李白后头。深山里出来,在河滩上看见顶上缺了三重茅的草屋,手握狙击步枪,在某处盯好活着的人,稍不合意就开一枪吧,撒了个谎,骂了一句脏话,这都不能放过。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一朵花的花瓣掉落,"哦",他想“这同一朵花在秋天枯萎没什么区别”有缺陷的活着,都是苟活吧。飞鸟急急掠过窗边的干树,鸣叫含糊不清,几个氧分子,跌跌撞撞,进了他的鼻子里。
最近,小城市的年味依旧很浓吧?
当然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街上大团大团的人群中间夹着几颗氦气球,门口年三十下来,噼噼啪啪放了一大堆鞭炮和烟花,小城的天上整宿都有光亮,走亲访友的人大包小包从车上拿上拿下,脸上红扑扑的,喜气洋洋的,门口,车身上也贴着红对联,家家做一碗一碗的肉盅,自己吃或送人。
他到过海边吗?
那是他的故乡,顺着河一直走,走到海,海边有一座桥,过了那座桥就是他的家乡。姜家村,所以几乎家家姓姜,偏偏他家姓周。他的祖先可能来任何地方。这是故乡,他也想,那是家,那才是家,虽然他没吹过多少海风,没说过几口乡音,生活在辗转飘零四散天涯,在哪个地方都是过客。他想,谁不是过客呢?
怎么能是过客呢?
长在太空里的青椒番茄,种在河南的荷兰土豆,太空和河南的N,P,K,构成了身体,世界人生价值由人网构成,交叉小径的花园,在这一种情况里,这一排他性的选择和故事结局直接相关,他与此情此景相碰,却都改变了方向。
阳光从四面八方散落在身上,穿过教室两侧的窗户,穿过门上的小窗户,投射在了他的脸上,一瞬间,金色充满了视野。他猜想,在那一瞬间,他一定是发着光的。
“外面下雪了吧”
“嗯,白茫茫一片了”
金色的光勾勒着他的脸角,被监控着,被推挤着,他的心不知该想什么,阳光此刻嵌在了门上的窄窗之间。
乱,乱,乱。隧道里三十辆车接连相撞,原子弹本来是落在奈良上的,又可能去纽约或长岛,谁又知道呢?春天里抱着毛茸茸的小熊从草坡上滚下,小熊此刻在想着什么呢?
什么时候,心开始倾倒了?
那是前一年的初雪,三五点的下午,北方微微冷的天气,空气很干燥,干燥中混着雪的味道。空气和其他流动着的东西,全附着在了地面的物体上,一层雪下过,另一层雪轻轻搭在前一层上面,一切都松松的像是面包。雪一直飘。
操场上许多人在玩雪,堆雪人,用脚在地上写字画画,左脚踩一只塑料袋,右脚踩一只塑料袋,由前面的朋友拉着,在微微结冰的跑道上飞驰而过,像小时候那样。
自然朴实的小城。他心中有一股暖流涌过。
就在那个准确的时候,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微微低头,走向一扇小门,小门通向他们被单独分离出来的教学楼。就在那个准确的时候,她也许刚刚做完一道数学题,下来散心,或者刚从饮水机打满了她惯常喝的热水匆匆跑来,或者也许什么从别的地方特意前来,她走下了楼,微微跑向前方,脸上带着微笑。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那是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美。天使的微笑只有她的一半美丽,一半纯真。不掺杂任何世事,虚伪,扭捏,做作,妩媚。那种美无视任何防御,直接穿透了一切抵达他的心底。一笑倾城也不过如此吧。
雪,还在缓缓地飘着,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他只能站在原地。
不知你是否看过昙花的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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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晴 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感觉很幸福,体验着人世间的酸甜冷暖,这样真的很好。 清华,我来了!
ps 将会一直写下去!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