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

“您好，您大概地向我说明一下您的状况可以吗？”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一直莫名地担心，害怕我的意念终有一天要消亡，害怕历历在目的往事。”

天渐渐黑了，我打开手机里最常用的论坛软件，不由自主地点进一个讨论“商朝人祭”的帖子，不知为何，我又莫名回忆起心理医生今天同我说过的话。书桌上放着一本全新的、连保护膜都尚未撕开的《万历十五年》，但是如今的我总是充满了对回忆录、历史书籍的深深恐惧。我踮起脚，拿出闲置在书架最高一层、落满了灰尘的《小学生优秀作文集锦》，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这本书，可是，就在这个瞬间，我觉得这是房间里唯一可以救赎我的物件了。我随手翻开一页，是一篇《写给未来的我》的命题作文，我感到十分无聊，仅略读了第一段，浓烈的困意便直直地涌来。

清晨，我张开双眼，惊奇、庆幸、窃喜，我又安然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漆黑的夜晚，没有死亡、偏瘫、缺失意识以及身体哪个地方不适。略显可笑地想，昨天的我已然死亡，我用清水打湿毛巾，狠狠地搓了搓我镜子里稍许憔悴的脸，眨眨眼，重新瞧瞧，我唤做对昨日的我的告别。

或许清晨就是要离别的吧，正如我小时候，家长把我送至幼儿园的门口，我走进去，走进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去，他们离去，从这个分界点开始我们踏入了各自的世界。

上午，我踩着铃声，晃悠悠地走进了阶梯大教室。商务礼仪这种既没有营养也没有趣味的选修“水课”，我始终觉得没什么必要。老师的嗓门儿挺大，声音也很尖锐，令我很不自在，就像我刚走进教室那会儿她盯着我看时的不自在那般。

“你们说说，我们这门课怎么说都叫礼仪，你们都是怎么理解礼仪的呢？”

“是得体……”

“是待人接物的礼貌……”

教室是稀稀拉拉的说开了。

“我说，女同学们，都是大学生了，应该适当的化着得体的淡妆来上课，这样才能体现出对这门课的尊重，以及对我的尊重呀。”

这下，大家三五成群地、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是搭配碎花清新还是波西米亚风格？是暗含心思仿佛素颜的裸妆还是彰显自己个性的欧美妆容呢？随之而来即是对护肤品、化妆品的选择研讨会，甚至开始分析起所谓的“平价货”、“牌子货”等等。

“为什么男生不化妆，老师不会觉得他们不尊重呢？”

我忿忿不平地在微信朋友圈里输入了这句话，最后我还是没有点击发送。

我怎么敢呢？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小学三年级时，班上有一位长得很胖的女生，她每一次在夏天穿裙子来学校时，都会被班上很多男生女生大肆嘲讽为“肥猪”。尽管我没有这么喊过她，但是我不止一次地想偷偷提醒她，你这么胖，为什么还要穿裙子呢。倘若她能有我这般聪明，就不会被大家嘲笑了吧。南方的夏日是很炎热的，太阳火辣辣的，但是我无法确认她的心是否也是如此火热。直到现在，我都会止不住地觉得我过去的想法多么好笑。假设起难听外号的男生女生是纯粹的恶，那么我呢，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伪善吧，妄图剥夺她穿裙子的权利还洋洋得意，因此，我无法阻止不去厌恶这样的自己。

但我仍然暗自下决心，往后绝不可能化妆来上这一门课。

中午，慢慢转凉的气候让我坚定地在窗口点了一碗热汤面。由于疫情，大家都坐得很开，一对情侣有说有笑地从我身旁走过，我戴上耳机，打算把手机里缓存的综艺节目看完。不幸的是，他们端着覆满红辣油的麻辣烫再度从我身边走过时，因为地板湿滑，不小心淋到了我的帆布袋上。他们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对不起，翻着口袋和书包夹层寻找纸手帕。

我很生气，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讨厌突发、变动、打破计划，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发生，我享用完汤面后就可以径直回宿舍躺倒，睡个安稳的午觉，而现在的我有点不知所措。就如同初中的时候，如果爸妈没有无休止的争吵，如果爸妈没有意想不到地默契的决绝，我也不会经历搬家、转学、舍弃一部分人际关系这些不堪的事情。

可是当小情侣中的女生非常诚恳地、翻来覆去地向我道歉，表示可以为我购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新帆布包时，我又没有那么愤怒了。我让她不用在意，我吃完饭回去洗洗就好了，或者可以买一个胸针别在上面。

情绪爆发后又迅速归于平静，这是我，也可能是许多人。正如我后来曾不止一次的感慨，家里安安静静的其实也蛮不错的。

晚上，我在宿舍里看着汤家凤老师的考研数学，排列组合和数学公式令我逐渐烦躁起来，我忽然发现书桌上有一本《乡土中国》。或许，数学只能让我心如枯槁，人文社科才能令我的心湿润起来。可能这就是高考备考留下的后遗症，高中的我不断告诫自己，苦行。可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想苦行了。所以，我在笔记本电脑里打出长长地、针对某一章节问题的读后感，填充博客密码，准备将我的“见解”发表出去。

恐惧感又席卷而来。

人与人的思想交流其实都是毫无结果的吧。我笃定，人其实身处在无尽的空洞与黑暗之中，日常抚摸着的一草一木最后也消失了。我的思绪其实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的圈圈涟漪并不是他人对我的回应，而是世界的诡异设定令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就像倘若我把博客发表出去，好友们发来评论，我也无法从他们的文字中窥探见他们的真实想法，抑或是以此参与他们的人生。倘若我死后意识消亡，那么，我现在的思绪万千也没有人可以瞧见。

或许是虚荣心、社会心理等因素，我还是发送了这些文字，好友们的评论纷至沓来，有的认同，有的争辩。我是开心的，无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无缥缈的，摸不着的、网络那一头的好友是否能猜中我的情绪，可这些回应是实打实的，我的快乐和安心也是实打实的。

手机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我猛地转醒，呆呆地看着我手中的这一篇《写给未来的我》。

原来只是一个梦。

突然有些对未来的期待了。希望未来我拥有足够的快乐和安心吧，希望我能与自己和解吧。我翻箱倒柜，找出纸和笔，把这场梦境翔实而认真地以《写给我未来的我》一题记录了下来，就像小时候写课堂作文那般认真、那般简单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