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的眼睛
我多希望自己是一只黑天鹅,孤零零地徜徉在一湾碧水中,那儿有杨柳依依,白云漫天,似一朵朵爆裂的蘑菇。水面上尽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好像晚会上贵族少妇们冗长的裙摆。我的羽毛拂过起皱的玻璃,水底的暗流中,一群又一群的小鱼在打转,跳舞一般。
我骄傲地仰起我高傲的额头,以睥睨的姿态俯视四周,我可以看到水镜中我的倩影:多么丰腴的身材,多么修长的脖颈,多么蓬松的羽翼,映衬着一双多么亮,多么生辉的黑宝石。我可以慢悠悠地游到岸边尽情舒展我那饱满的羽翼,幻想在空中翱翔的自己,是多么光彩夺目;我可以像深闺中的姑娘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就像侍弄她如瀑布的秀发。成群的云雀在林间盘旋,一只蜗牛在布满皱纹的树皮上,上下爬动,水雾氤氲,花香扑鼻,和煦的风带来幽默风趣的故事,不分四季,不论日月。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一天天衰老,我的羽毛不再光泽,我的脖颈像驼背的老人,我已没有力气游到岸边,只能日复一日,徘徊在水中央,等待着我不知道为何执着的东西--那也许是一双眼睛,和我一样的眼睛。
已记不清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次又一次荡到那充满泥土气息的岸边,渴望那也许是在梦中,也许是在幻想,也许是在回忆中,淡淡的薰衣草香,从广袤的原野,无垠的沙漠,陡峭的悬崖,跳跃着,旋转着,舞到我的身边。
那夜的雨可真大啊,是谁哭得这么幽怨呢?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是天上的仙女们寂寞了吧,亦或是哪那个多情的男子思念南国的红豆了吧?我光洁的羽毛被淋湿成了一片片,豆大的雨点直坠得我抬不起头,我被湍急的河流推到岸边,就是那棵苍天榕树所依靠的岸边,盘虬满结的树干,枝叶繁茂,撑开的巨伞。一声树木的折断,如一滴水滴入我心中的池塘,在这大雨滂沱的夜晚,分外嘈杂的夜晚,竟显得掷地有声。勉强抬起头,望见一慌张的身影,是孩子吧。在那粗壮高大的树干背后,隐隐透出半个脑袋,但我看见了什么!一双神圣天使般无暇的,不掺一丝杂质的黑宝石,似久久有人擦拭而晶莹透亮,熠熠生辉,流动着好奇而又小心翼翼的波光,让我想起水中摇曳的水草和天上街市般的星星。似乎有一股力量让我以高踞的姿态,回应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敢过来吗!就算只是抚摸我那如丝绸般光滑的羽毛。如果愿意,请放心大胆的走过来吧,我,不会抗拒。”我低下了我的头,过了很久很久,雨渐渐弱了,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又能飘回只有我自己的水中央。可,我为什么这么欣喜若狂,仿佛一辈子的欢乐都在此刻倾泻殆尽,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流。就因为,那轻微的,跫音。哦,他真像一位骑士,凯旋归来的骑士,因为他的脚步迈得是那样欢快,那样敏捷。他弯下了他的腰,他的手摸索着我的身躯。他的手真小啊,小得犹如天上的一颗星星;他的手真白啊,白得犹如牛乳浸过一般;他的手真暖啊,暖得就像夏日阳台上慵懒的猫;他的动作真轻柔啊,让我记起一个个月色当空,菏香弥漫的夜晚,母亲催我们入睡时,翅膀的爱抚;他的味道啊,可是一股不知名的风夹带着的薰衣草的清香,浪漫的海水。
他会怎么想我呢?我美丽吗?他喜欢大雨淋湿后的我吗?我是不是应该放低自己的姿态呢?噢,可爱的少年,你将我带入了危险的国度了,明天,大雨过后,你还会来找我吗?一定要来找我啊!我的灵魂和肉体早已不属于我,不属于上帝了呀!
抬头,被泪水打糊的视野,映出他青涩的面庞,黑珍珠的眼睛。“真想,真想见到你的模样啊…”如山间溪水的轻喃从他的唇齿之间缓缓流出,却让我早已潸然泪下。
噢,你真的是上帝遗落的一个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