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的,不会像上次那样出去到处走的……”
他看着年迈的患上了痴呆的母亲,深重的皱纹一层压一层,眼皮压着似被披上了细薄雾的眼球,双眼却在此刻闪烁着鲜有的明亮。
他内心也是难受得很,看着母亲他不忍。但是他真的好累好累,工作的强度,加班的疲惫,老板的高压任务,孩子起落的学业,妻子也是忙里忙外。他内心也是绝不愿意这样做的……可是,可是没有人来照顾她呀……上次她一个人出去走就走丢了,他到处找啊找,警察局报案,最后还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出现在门口。如果在养老院也许就不会走丢……妻子在老早之前就建议安排母亲到养老院。最近他愈发觉得有必要了。
“不要让我离开家好吗……我,我不去那里,去那里我看不见你啊……我想要和你待久会……我不想去那……不去好吗……不去……可以吗……”母亲那双沧桑的双眼,透过那岁月雕刻的双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远方穿越而来。
他内心突然间汹涌……
很多年前,于他孩提时。
“妈妈,妈妈……我不去,我不去嘛。我想要一直和你待着……我不要去幼儿园!”那时候的他稚嫩的童音一直在重复着,执拗地不肯去幼儿园,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眼角泛着泪花。
“嗯?嗯?好吗?我想和你待着,一直的,妈妈?……’’
‘’不去那好嘛,我和你待着就好了,别去那里……’’
‘’妈妈……’’
‘’我……’’
他的心被狠狠地一把揪住。
生疼。
-贰-
最后,他和母亲还是出现在了养老院的门前,他拖着行李,有些犹豫。
而母亲却安静了许多,不再像在家里一样絮絮叨叨。办理手续后,他陪着母亲逛逛养老院,母亲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那欢喜的神情像极了他小时候第一次进幼稚园的时候。从她的欢快中他那颗心放了一放。
“那是什么花啊?”母亲轻快地问,指着右前方的一簇,淡黄色的花,花蕊圆鼓鼓的,点缀在翠绿的灌木中,看着好不欢喜。他鲜少有喜欢的花,但是月桂确实是他从小喜欢到大的。
“月桂啊。”母亲患病后,忘记了太多太多。她忘了月桂,忘了月桂的模样,想必也忘了月桂是他最喜欢的花。
“什么花呀?”
“月桂。’’
“多漂亮的花呵,你说这是什么花?”
“月桂啊,我都说了是月桂!咋还问呢,没完没了的了……。”
他转头,母亲睁着无辜的,负疚的眼睛看着他。
两人无语。
往前走着,月桂的芬芳似乎在勒住他鼻子的同时,也勒住了他的心智。
绿茵小道上,月桂香氤氲,氤氲,氤氲……他觉得月桂香快要溢出他的天灵盖了。自己刚才有点过了。他认为。
“你知道,那漂亮的花叫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问母亲。
母亲眼神突然就来了光彩。她微微地努了努嘴。轻侧过身,腰背微曲,细细嗅花香。
嗯,知道啊,你最喜欢的花,月桂。
他一怔。
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童稚的自己,也曾反复地问过。
“原来长这个样子啊。”母亲喃喃自语,伸出略僵,微弯的手指抚了抚那花簇中的娇嫩的花蕊。
……。
-叁-
又是一深夜,天格外地黑,风肆虐地在街道来往。欺压树和灌木,饥饿之极地在翻倒垃圾桶,掀屋顶。
手机响了。微弱的铃声。接通。
来自养老院的电话。
母亲于今天傍晚偷溜出去,未归。未归!那一刻,他的心瞬间就仿佛被生挖了一大块。自责,自责,如果不是他送母亲去养老院,就不会……。她对家周围有印象也需要一夜的时间找回,像上次那样。可是,她并不熟悉这附近啊……
可是没有如果。
他发了疯似寻找,在哪,在哪啊,这外头的鬼天气。马路两旁的月桂早已落了一地。香气被风要挟,在空中被撕扯。
沿着从家到养老院的,通常走到路,他也不敢搭车,生怕错过了。所有的路,所有的。他一条条地去找,不停地联系养老院,害怕遗漏了什么。养老院那边说,母亲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岔口。
他喊着,声音在风中被打碎,散落了一地,他愈发大声地喊,试图刺破狂风,借着风,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可能性。
分分秒秒,秒秒分分。分针慌乱地追着秒针。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累极了,全身肌肉在抗议,嗓子沙哑不堪。
快天亮了。他拼尽了力气喊了一声。他后悔,痛苦,如果,如果回到那时候,他绝对不会把她送到养老院,他会多多陪陪她的,他……
可是没有如果。
“啊,你来了!你有没有受伤?”
母亲突然从岔口出现。穿着略单薄的衣服,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月桂。她冲上来拉住他的手,上下摆动,仔细地上下看。
不知怎的,火气汹涌。
“你跑出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好久……”他质问。
“我午休好像看见你在岔口,被车伤到了,好严重,好严重的……我来找你,我害怕……嗯,风好大的,你看,你喜欢的花被打了一地啊,我采了好好的花呢,你看……”
午休,他明白了,是母亲做的一个梦。
他接过她手中的月桂,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粗糙,有点凉。
他说,没事,我们回家吧。
不会再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