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

　　
　　1
　　曾一度被夺取睡眠，接受长夜的漫长。几回博弈下来，便也进入梦境。继而醒来，记得，忘却。梦中，或快或慢，一生奔跑。快的梦，几十秒一个故事，详情不记，徒留结局的回放。慢的像是长篇小说的初章，美好的长镜头，切割了不明确的时间，晴朗的天气慢慢地舒展开来，那人毫发毕现。记得那些名字清晰，样子却模糊的人。名字在梦中，更多的像是一种代码，这串代码牵连出你和他们的种种过往，从而确定关系，明确情感。
　　仔细想来，人这一生，也像是一场梦罢。今日之事，一瞬欢喜，几年悲痛，全都一去不返。然后忘却，然后再忽然出现。记得烛火安详，檀香满楼，记得闯天惊地，仗剑天涯。这一生，也不过是一场只能频频回顾，醒来却失去的梦。

　　2
　　梦中，看见你在我面前，不去猜测我们隔多远。画面里，几个人在玩游戏。除了你，其他人像是镜头虚晃而过的影象。清晰是你，寂静是你。我知道是你，不知是名字的浮现，牵连出别的记忆捆绑，还是别的。我们似乎在玩心有灵犀的游戏，如果我写了你的名字，你也写了我的话，我就可以把你赢回来。我看着你，想到你曾经写过我的名字，想着你那时候笑着对我说，名字不错。然后手写三两行。故事的初始，你的名字被写在我书的首页。我低下头，认真写着你的名字，一笔一划，像是为自己的沉默开解。最后的梦里，我赢回了你，你笑着对我说，“你名字真的不错。”我拿着那张纸条，却不敢再落笔。
　　你名字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在上面，保留的字迹似乎在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们。那一瞬间，我知道，这是梦。我怎么可能赢回你。在有限的深夜消失之前，宁愿握紧仅剩的幻觉，也不愿承认这是场告别。


　　3
　　在梦里，到达过五十岁，看着镜子里的白发发慌。梦里，抱紧过喜欢的人，答应携手去溜冰，最后挡在门槛外。梦里，雾蓝色的困倦，亮起的灯光煽碎了夜。梦到与那人旅行，争吵，接吻，换成一整个拥抱，驱散所有的潦倒。在梦里梦到温热冒着热气的云吞，梦到和同学在课间打闹，应付一张张试卷，笑着商量放学去哪吃雪糕，梦到家庭美满，父母温柔问候要不要去海洋馆，梦到厨房里香气四溢的桂花糕，梦见树下的凉席与绿豆沙，醒来身处他乡生土，孤独更甚。

　　体会温暖，然后透彻寒冷。有些人就像是风口，哪怕知道不能靠近，你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探索，去回顾。然后你梦，你醒，你笑，你痴。理智知道不可能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不可能再成为空地里等待的人，潜意识是温暖，是温柔地用直觉告诉那一瞬间的人——无论过去多久，仍然觉得，相遇太美好。也曾预料现实是寒冷，是相守却煎熬。无可奈何，只是沉溺中投降。


　　3
　　许多梦中，有连续的故事。梦到自己不断逃亡，最后英名成空，他乡白头。梦到自己旁观别人的生离死别，最后质问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梦到了太奶奶。太奶奶身子骨还硬朗，还会过来抱着我。然后我举起你的手说，太奶奶你看，这是我喜欢的人。太奶奶说，好啊，我去做饭给你们吃。后来和你一起去撸猫，你说怎么办，我觉得这猫好可爱。我说我也觉得。自己回家之前，在逛着街的时候买了一打明信片，写好了以后拿给你看。我说，分你几张。你说，想要全部。我说行。心里想着，你想怎么样都行。反正我无法抵抗你的任何要求。后来答应有熊孩子拿炮仗在附近玩，我挡在你面前，小孩子每扔一下我都紧张。你悄悄伸出手，牵着我走开，然后问我想不想吃糖人我清楚地记得你手的温度，却依旧怂得不敢做一些别的事。

　　惊醒，梦碎。对于这个梦，我不图成真，只图记得起。

　　梦真好啊，那些被现实中遗忘的东西，那些散落了，无迹可寻的心事可以被重新拾起，那些语境和气氛依旧被潜意识保存，那些曾经不想忘记的动人时刻也会在平行宇宙中重现。如此想来，无边境，静寂的黑暗宇宙也变得可爱，星云与温度，黑洞与陨石都变得浪漫。虽然有时在梦里坠落，依旧觉得，被保留下来的一切很温柔。也许沉溺是逃避现实，爱情也是一种逃避。认清，醒来明白，即便是现实再冷，梦是暖的。

　　
　　4
　　半篇下来，不知所云。
　　却突然想到一句话，在一切的地方思念您，然后再也不见您。只是温起一杯梦，为您亮着一盏灯。有人说梦到什么，便是惧怕什么。我梦到逃亡，居无定所，却也是是真切地害怕着它们。可是哪来地惧怕您呢？惧怕您给我带来的不安稳，带来的胆战心惊，带来的惴惴不安吗？倘若人生只是安稳，一潭死水，便也太无趣了些不是？是了，我是知道的。倘若涉及您，哪怕圆说成方，我也是乐意的。您好似爱过我一些，又的确放了手。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最是苦。每当梦着您，便知道是梦了。

　　梦里怎么会不知是客呢，天地仅一瞬，逆旅行人身。
　 梦里见您，醒来再无月色。

　　梦到您，就是与现实的清楚界限了。您是一个一个的月，是迎面而来的命运。只是一场告别，抑或只是执迷。

　　梦里路过的山河，路过的心事，路过曾经的年少，路过垂老的夕阳，没有一样不能接受。千瞬万变，庄周梦蝶。想形容你的句子，却是无奈承认，潜意识的清醒与忠诚。

　　万千事物一曾阅览，怎么还有你的样子，被保留。
　　我始终等待再见那些美好的事物，而不愿再也不见。

　　5
　　但终归是要被时间赶着下场，归于虚无。何不在这夏夜如水，秋月清光的夜里，梦一场，再淋漓地上岸。
　　便睡去罢，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