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去上个厕所。”朋友大甲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走远,留下阿沙一人憋着未说完的话,独自在风中凌乱。
大甲再也未曾回来过,他已经是不知第几个因不耐烦而逃走的人了。
阿沙以前没什么主见,直到有一天似是忽然开了窍一般,脑内徒生出许多自己的想法来,开始热衷于满世界地找人倾诉心声,理声滔滔,也只不过是从听者的左耳进,再从右耳出,像一团气流通过,弗留半分痕迹。从那之后,他的心平添了几分寂寞。
阿水是阿沙最好的朋友,每一次阿沙滔滔不绝地讲话,他总是侧着耳倾听,一副认真的模样,边听边时不时地点着头,因此阿沙和他讲话最舒服,从天文地理,到人生哲理,从路边长凳,到沙县小吃,侃侃而谈,毫不避忌。那时阿沙最喜欢和阿水待在一起,他以为阿水最明白他,也唯独阿水能够明白他,阿水是最好的倾听者。
然而话说得多了,阿沙也渐渐感觉到,阿水和自己似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发现这之后,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改变他。”从那之后他更常与阿水说话了。他度过了最激进的一年,这一年里,阿水依然会侧着耳倾听,一副认真的摸样,边听边时不时地点着头,而阿沙觉得这一切已经未能像当初那般令人愉快了——他想方设法地要改变阿水,然而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阿水还是那样。他开始怀疑,阿水根本从来未曾听进自己的话,他和其他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天阿沙和阿水刚吃完沙县小吃,一人八个小笼包兼一份大扁食,他们总是吃一样的,吃得很饱,他们去散步。大中午行在街上,阿沙的脚步突然停下来,太阳在他们背后照得猛烈,两人的额前都渗出巨大的汗珠,阿水在多行几步后反应过来,也停了下来,多出来三米的距离,他稍有不解地望着阿沙,他认为他只是想休息。
“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才叫朋友,而你根本不明白!”阿沙调头就走,阿水再也没有跟上来。
当时他其实有几分想阿水跟上来,一段路过后他便知道不可能了,可能今后也不会再有可能。
之后的阿沙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凳,自己一个人吃沙县小吃。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孤独,直到离开阿水,他再也不想讲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有好多话,只不过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讲出口,生怕又迎来不屑和嘲讽。
就这样过了很久。
“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做回朋友,我可以少讲些自己的话,也可以多讲些你喜欢的话题。”阿沙鼓起勇气对阿水说出这些话,他需要一个倾听者,哪怕一天只说一句话,所以他选择主动妥协。
阿水摇摇头,看着阿沙,笑了:“以前你说过的那么多话我不是很记得了,其实我也说过很多话,你记得多少?”阿水掉头就走,太阳还是很猛烈,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笔直地躺在正前方,无论如何也跟着自己,属于自己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曾经阿沙以为自己是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人,阿水走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明白。
很多年之后的一个夜晚,阿沙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吃了十六个小笼包后,忽然之间想起阿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想改变他人的人,一种不会为他人改变的人。”前者愿意委曲求全,后者却对别人为他做出的改变无动于衷,当时他不以为然。
他一直不爱吃扁食,只是从前总要和别人一样来一份,现在他才发现:
一个人吃双份小笼包,加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