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3年级 小说阅读指导

没有结局的童话(上)


I.E.H档案部 秒表

  《申精》“被计算,被利用,然后被回收”
前言:在阅读这篇小说前,请确保您大致了解过《流浪地球》的世界观(最好是其原著),以获得最佳的阅读体验。
  
  此为我的个人作品集《深井》中的首篇,可能含有令人不适和不安的内容,如您在阅读途中感到生理或心理上的反感,请务必关闭页面并稍作休整。
  
  -0-
  
  地下城是会吃人的。
  
  我晃晃脑袋,妄图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首先是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会对阴沉而不见尽头隧道恐惧的年纪;其次是我就诞生在地下城中,你见过子宫吃掉胎儿的吗?
  
  但地下城是没有生命的。它甚至不能被称作子宫。
  
  我还是会追求某些无关紧要的语言精确性,这大抵是种职业惯性,在审讯犯人时,稍有歧义的语句就可能得到相差万里的答案。为了提高效率,尽可能表述精准是我的必备技能之一。
  
  咖啡粉溶解在水里,保温杯像个暖手宝。
  
  我哈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着逐渐变深的液体,那不是历史意义上的咖啡粉,我清楚这一点,它的成分是百分之九十可可因子,喝起来发涩,我不太确定是我家滤水器产出的水的锅还是这种化合物溶于水后本性如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是人工合成的玩意儿,我喝过真正种植出的咖啡豆研磨的咖啡,那股冲脑子的香气我是真的适应不来。
  
  就着咖啡咽下两块蛋白条后,我按惯例检查了一遍家中的设备,这个月底家里的水循环又要把底料用尽了,我得去进几桶饮用水,不然水里的尿碱味就能被品出来了,明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喝自己的尿,我还是希望借滤水系统获得点感官上的愉悦。
  
  照了照镜子,检查眼睛里的血丝,我的基因还是一如既往的正常工作,我应该不会提前报废。
  
  百无聊赖的计算着这个月能剩下多少闲钱,我披上大衣把枪插进腰带里,提起触屏笔,在数位板的电子屏上郑重地手动在日历上又抹去一天——这算是我每天最有盼头的时刻,就跟瘾君子眼巴巴地望着货送上门,急不可耐的把针管插进动脉里一样。
  
  今天是第二刹车纪元12年6月5号。
  
  离地球完成流浪还剩下二十年。
  
  -1-
  
  流浪地球计划,我喜欢叫它“这日子总归有个头”计划,起源于约莫两千四百多年前,大意就是以前这个星球在一个叫太阳的恒星旁边转悠,有一天大家发现太阳要炸了,于是就急匆匆地建了行星发动机带着自己的家乡跑路。
  
  当然这对于我而言都只是书籍和照片上的只言片语,我自己连地面都没上过。据说那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空阔的灰色虚无,世界仅有你一人,无边无际。我有时会看公元前留下来的电影,要理解那里面的所谓“自然景观”对我而言比理解高等数学还抽象。不过我还挺喜欢观摩公元前的作品的,其实大多数人都喜欢,它们让我们在机械的工作之余收获了对古代人生活的无限畅想。
  
  生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这不是我在想的,这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我对此半信半疑,从概率学上来看,能诞生在二十五个世纪之末,有幸见证这颗行星的新生,毫无疑问让我对我的后半生有了不小的盼头。我经常见老一辈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躺在病床上拉住人就说:
  
  “你们小年轻,真是走运啊,能亲眼看见草从土里长出来,能亲手摸到流淌着的水。我盼了一辈子,那么努力,盼不到了,啊,盼不到了。”
  
  每到这时我一般都会安慰几句说他们一定可以见到的。不过那也只是敷衍,刹车需要二十年,重构生态系统至少得要五十年,我能不能见到照片里的自然绿地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就当成我对他们的临终关怀吧,过了六十的老人大多都这德性,他们会不断强调自己年轻时的努力,以妄图说服别人为自己求情,使他们免于被安乐死的命运——但那是痴人说梦,社会养不起这么多不工作的家伙,他们的最终归宿是被一粒药杀死,剥光衣服丢进蛋白质回收炉里,做成我今天吃的早饭那样的蛋白质块,想想还挺恶心的。
  
  好在我这一代老去时,地球已经至少恢复了五分之一的生态,所以我应该不会进炉子…大概?
  
  进了也无所谓,每个人总归要进的。
  
  所以回到正题,我算是幸运的一代吗?我想是的,至少我的人生有一个真正的盼头,也不缺乏为此努力的激情,相比于老一辈那样的被用之既弃,或许这一代人的的确确抽中了大奖。不过这也有坏处,诞生了一小部分的工作狂,他们的激情有时候很恼人。
  
  就比如现在正在给我的数位板狂敲消息的这位。
  
  “余行义!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已经迟到两分钟了还没来局里报道!”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屏幕那端,肉乎乎的油手费力地打字景象,王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二十六键还用不利索,“这个月已经记过两次了,再敢违纪你年终奖别想要了!”
  
  我漠不关心的随手用套话回了几个字,王队的信息立刻又连珠炮般发来,“你小子别来报道了,你家是住19区对吧?直接去这个地址出任务,这家店连着遭窃好几天了。”
  
  长叹一口气,我收起数位板开始寻找路牌。
  
  早晨六点的157号地下城很冷清,我居住的这座地下城是典型的半成品加工基地,大部分工人都是八点上班,像我这样六点就起床晃荡的便衣警察反而像无所事事的混混。
  
  远处的液晶屏上播放着十三号地下城出口遭到恐怖分子爆破的消息,有好几个跟我一样驻足围观的民众担忧的看着惨烈的画面,思考着下一次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在屏幕上,灰头土脸的记者正急切地报告着情况:
  
  “目前整个出口处已经被中央计算机指派的机械部队封锁,据传言,有一些极端的匪徒——”
  
  她的话都没说完,一个壮汉毫不留情地把她击倒在地,抢过话筒和摄影师的摄像机冲着观众声嘶力竭的吼道:
  
  “你们不明白!第二刹车纪元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到了!”他抓着一张草稿纸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我们算过了!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们应该走出地下城,去拥抱地面!去拥抱我们新的太阳!我们——”
  
  他的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颗子弹打爆了,这引发了不少观众的惊呼,我倒对此无感。摄像机跌落地面,我专注的看着不甚清晰的画面,徒劳的想从中捕捉些许有用的信息,我失败了。直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捡起了它,意识到还在直播后,他朝我们敬了个礼,庄重的说他们会保护人民的安全,随即掐断了直播。
  
  十三号城吗…那可是联合政府的总部所在的地下城,都能被恐怖分子渗透,想想真是后怕。
  
  早在流浪地球计划开始后的一百年里,就似乎有人质疑过政府科学家计算的准确性,当时有很多人声称太阳的爆裂是政府编造的谎言,还闹出了一场荒唐的革命。当那些叛乱者攻下政府的后的同一天,太阳当着所有人的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的光辉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当时的掌权者正确无比,可惜无人听信,白白枉死。他们都是拯救了如今所有人的英雄,在那个年代,顶住那么大的压力,执行计划,开启长征,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令人唏嘘。
  
  愚昧永不断绝,人心最好煽动。
  
  自那以后,人们稍微收敛了阴谋论与对权力的猜忌。事实证明群氓理论对这个世界似乎总是适用,最近的又流行的已抵达半人马座阴谋论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猜这种可笑的阴谋论来自对走上地面重建地球的病态渴望,自欺欺人到了极致,就真的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
  
  过不了多久,这样的家伙应该就会被彻底清算,这样的大行动也会邀请我们警方参加,那可是一大笔赏金,说不定可以好好改善我的生活。
  
  现在我只需要等待,等计算机的结果,中央计算机会安排好一切的,它是先人留下的指路明灯,调控管理着现代社会的一切,只要政府的那帮人把数据丢进库里,它就会自动计算威胁等级,等到这种份子越过那条红线……
  
  正做着激烈交火,大赚特赚的美梦时,我走到了目的地。
  
  一家平平无奇的自行车门店,卖的大多是二手车,也兼修车服务,店主是个疲惫的中年男人,地中海,门牙掉了两颗,他开门的时候满脸写着不高兴,但看见我的执照又不免端正了态度。
  
  “警官同志…我虽然很急,但您这也太早…”
  
  “时间紧,任务重。”我故意装出低沉的声线,让他一个激灵,“这几天局里人手排满了,我再不来你的事就没人管了,有事请直说——不要递烟,我不抽。”
  
  “贼。”他这回到很简明扼要。
  
  “失窃了什么,现场动过吗?”
  
  他说连着好几天丢了钉子和扳手,我暂且相信他不是自己粗心不知道丢在了何处。打开手电筒,我小心翼翼地踏入维修间检查。
  
  脚印,像是长筒靴,一百七十多平方厘米左右,结合步距,还是个女贼。
  
  她的脚印和店主的脚印杂在一起,我费了点劲才分辨好步伐。从入口走向工具橱柜,应该是在那里拿了失窃品,用了经典的Y字诡步法,小菜一碟。
  
  我很快找到了真正的足迹,竟然又是从前门饶了出去。我循着足迹刚刚走出店门,就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和撞击,有人在隔壁的巷子里大喊:“捉贼啊!就是她!捉贼啊!”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三个男人把她围堵在了一条小巷里,我有些惊讶地发现那还是个蛮年轻的少女,她捧着刚偷来的几个白炽灯泡,缩在墙角看着男人们。
  
  店主立刻也围了上去,几个人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我默默看着他们的暴行,直到其中一个抓住一个扳手准备下死手,我才大声叫停了他们,握着枪柄示意他们已经过了分,他们才悻悻的夺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转身离去。
  
  店主往我手里塞了张二十信用点的钞票,舔舔干燥的嘴唇,“小同志,一点心意,别放过这小毛贼,”他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少女一眼,“给我好生拷打一番,最好一不小心把她送进炉子里。”
  
  我不动声色的收下了钞票,抽出枪缓步接近蜷缩成一团的她,店主见状便满意的转身了,似乎是害怕枪响,顾忌到见血不吉利,又加快脚步走远。我随意的朝少女的脑袋边上开了一枪,俯下身子。
  
  “别装死了。”
  
  她立刻睁开眼睛支起身来,她的脸上满是污垢,右眼淤青,嘴角挂着些许血丝,鼻子都被打歪了几寸,身上的味道也是典型的风尘味。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是警察?”
  
  “是。”
  
  “你是坏警察,”她认真的说,但却丝毫没流露出惧意,还旁若无人地开始从自己的衣物底下掏出东西,她把一架眼镜和一个计算器都藏在了斗篷和肌肤相贴的地方,还炫耀般的对我说:“他们真蠢,没抢走真正值钱的东西。”
  
  “明明是你先偷的。”
  
  她不作回应,只是直白的朝我伸出两只手,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色,“诺。”
  
  “干嘛?”我莫名其妙。
  
  “把我铐回拘留所吧,这样我就有饭吃了。”她这句话的吐字异常清晰,像是期待了好久。
  
  “我才不会铐你这种小贼回去呢,”我扬扬眉毛说道,“说吧,为什么偷窃?”
  
  “饿。”
  
  “为什么不找正经工作?黑户?”我边说边掏出数位板准备做当场笔录,“身份证号?姓名?年龄?住址?”
  
  “没有,没有,没有,都没有。”她干脆利落地说。
  
  “别耍小聪明了。”我有些不耐烦,今天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这么个破事,很难不让人心烦,“你不说我带你做个DNA化验结果都一样,坦白从宽。”
  
  她的眼睛飞快地转了一圈,她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她渴望的看向我裤子的口袋,那里面的二十信用点钞票露出了一小截。
  
  “你带我吃个早饭,我就告诉你。”
  
  -2-
  
  她的皮肤很怪。
  
  有点光洁过了头。
  
  我坐在桌子的对面扶着额头看着她,她则正在大块朵颐店里的速食粥,这种粥的味道的确上佳,有时我也会来这里吃一顿犒劳自己。
  
  她连吃了三碗,一碗七块。
  
  我怎么还倒贴进去一块钱?
  
  她舔舔嘴唇,应该还没吃饱,但我不打算当那个赔钱的冤大头,于是我再度掏出数位板和触屏笔,“那开始吧,姓名?”
  
  “真没有。”她干脆地说。
  
  “你他妈的…”我一拍桌子差点站起来拔枪。
  
  她倒像是受了委屈一般看着我,“我真的没有啊,警察先生,我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稍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支着额头盯着她看,我确信她的目光没有躲闪,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那你从哪里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搓了搓手,“我唯一记得的是我的记忆里,我是从101号地下城到这里来的。”
  
  101号城是全世界富人的聚集地之一,是当年叛乱后第一批修建的新时代地下城,据说那里还有露天泳池,且每一对夫妇都有生孩子的权利和条件,令无数人神往的人间仙境。
  
  自从计划进行了一百多年后,再加之那场叛乱。社会的空虚感到达了巅峰,在这种没有目的没有尽头的旅途中,人类的生育率大约低到了万分之四左右,根据中央计算机的计算,再这样下去显然无法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于是按照人类的代代繁衍的间隙,中央计算机会定期克隆一定数量的人维持社会运作,再通过记忆植入技术使他们尽可能保持向上的心态。
  
  这个做法在头一百年里是政府绝密,但如今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毕竟旅途很快就要到尽头,直截了当的承认现存的人类九成以上都是克隆的种并不会有什么危害。
  
  就比方说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诞生于十三城的下城区的一家克隆工厂里,一出生就约莫十五岁的躯体,被植入了一段还算幸福的童年,然后就把我丢进警局里谋生。每个克隆人类从出生起基本就会被安排好工作,当然他们也具备更换的自由,至于生育,在这个时代是富人的特权。
  
  眼下的这个少女称自己来自101城,她自认为自己曾是某家富人的孩子,换言之,她认为自己是自然分娩的产物。
  
  “你再好好看看自己的皮肤,”我无奈地说,“看见了吗?绒毛都没长好,光洁的跟婴儿似的,你在做什么白日美梦呢,你就是个刚克隆出来没几个月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没被安排第一份工作和记忆。”
  
  “克隆?”她歪了歪头,“那是什么?”
  
  我:“……”
  
  我懒得跟她解释这些东西,一想到我可能需要从头开始解释整个世界的由来就令人头皮发麻。但我不可能放着这样一个出了毛病的克隆体不管,所以我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掏出一副手铐,“跟我做一趟DNA检测。”
  
  “哇!”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激动的神情溢于言表,“你是要带我找父母吗?”
  
  “你没有父母。”我陈述道。
  
  “你怎么还骂人呢你?!”她嗔怒道。
  
  我真是服了这家伙。
  
  -3-
  
  十三城颁了戒严令,我出示了执照才获准入内,这里有南半球留存的唯一一处克隆人工厂,也是我的出生地。本来南半球有七座,第二刹车时代开始后,中央计算机认为不再需要大规模的供应人口,就拆了六座。
  
  王队拼命在数位板上咒骂我抓个小贼都不利索,我随口发了一句“救了个101城的孩子,送她回家。”他立马住了口,我想他是惹不起101那些富佬的,指不定回头还得巴结我两句免得我在富佬们面前说他坏话。
  
  地下列车很晃,已经年久失修了,这年头懂实用技术的人越来越少,自动维修机器人也日趋老化。
  
  其实问题主要出在记忆植入技术的错误上,本来这些实用的工科技术不会失传的,但存储在数据库里的预备记忆知识会因为计算机的老化而紊乱,包括记忆植入设备也频繁出错,就导致工科技术一代不如一代,想解决问题的根源也是天方夜谭——谁还懂中央计算机的编码格式呢?在那场叛乱后,人类的知识几乎被摧毁了八成。剩下的人大多以保守残缺为满足,只要不让事情更糟糕,熬到旅程结束的那天,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真的可以从头再来吗?
  
  懒得思索这些哲学问题,我插着耳机自顾自地听歌,少女坐在我的右侧,这节车厢只有我们二人。
  
  空调也坏了,倒霉透顶,冰冷的隧道冻得我的牙齿直打颤。
  
  好在随着列车的深入,稍微暖和了些许。这是因为十三城比一般的地下城都要深,以方便利用地核的热能,我来过几次十三城,用古人的话讲,叫“温暖如春”。
  
  不是很能理解古人是怎么把一年分成四个季度的,据说与公转轨道有关。
  
  “你叫什么名字?”隔着耳机,我听见少女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行义。”我没好气的回她,“我可不像你一问三不知。”
  
  “好,好,余…行…义…”她吃力地发着那几个简单的音节,然后冲我道歉,“麻烦您了,警官先生,我只是想回家。”
  
  我把话到嘴边的“你没有家。”咽了回去,有些愧疚的摘下耳机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机器的错误产物,该说是可怜还是幸运呢,拥有可以自己主宰的人生……
  
  但没有任何记忆基础,她就得从头开始学习工作,这对于社会来讲是低效率的,她身上的蛋白质,钙,铁…可以被回收,可以被塞进机器造一个更好的,更有效率的人出来。
  
  什么才是“更好的”?
  
  我好像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都是得过且过。
  
  “好”这个词没有定义,我私认为能按照既定路线为地球复兴谋功绩的人就不枉费此生,但就在那一刹那,这个信念产生了短暂的动摇。
  
  这是我应该得到的人生吗?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
  
  下了车,带着她越过戒严门,十三城的空气很新鲜,氧气含量是舒适的32%,据说这样有助于提高文书工作的效率。
  
  我家那边的氧气含量是28%,因为较低的浓度可以杜绝暴力的产生,有不法分子进行剧烈肢体运动的话大多撑不过十分钟。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令人神清气爽的气压也是阶级的划分标志。昨夜的爆破事件让城里的人有些人人自危,大多提着公文包一言不发的埋头走路,尽量避免所有无意义的交流。
  
  “我们要去哪里?”她小声问我。
  
  “克隆厂实验楼,查查你的DNA来源,然后给你安排个记忆手术,学一门手艺自己谋生去。”
  
  她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好久,最后用力拉了拉我的衣角,弄得我踉跄了一下,“干什么?!”
  
  “记忆手术…疼吗?”
  
  “一般都认为是无害的,”我安慰她,但内心深处也不太确定,“只不过现在这些机器都老化的厉害,备份经常出错,可能会造成一点应激创伤。”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犹豫着小声问我,“那我的现在记得的事情会不会全部忘了?”
  
  “你想保留的话也可以,但直接清洗一遍更方便,”我毫不在意地说,“我以前有个邻居就是攒够了钱给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大清洗,去办公室里当文职了。我后来在街上遇见他,他完全没有关于我的记忆,搞得主动打招呼的我怪尴尬的。”
  
  “那不就相当于死了一遍吗?”她惊诧地说。她这个回答却刚好直击了问题的本质,以前我也想过。
  
  “有时候一份工作或者记忆会让人痛苦…还不如抹去一切只保留一点基本的性格和自我认知来的爽快,再加上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要获取什么,总得牺牲点东西。”
  
  她又若有所思的紧紧拽着我的衣角想了好久,最后她再次朝我确认道:“…真的不会忘吗?先生?”
  
  “真的不会。”我有点厌倦她无休止的提问了,这种传统的灌输知识的效率太低下,还是用脑电接口传输更快捷,“你完全可以自定义想留下来的部分。”
  
  “…对不起,”她弱弱地说,“…我只是不想忘记你…”
  
  我心中一颤,低头审视她。
  
  她仰起脸来勇敢的直面我的目光。
  
  我们的脚步都暂时止歇。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稀罕,”我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
  
  仿佛已经说了一千万次那般。
  
  “…你要知道,像这样的我只是刚好随机到了一段还不错的记忆和性格特征,只要你想要,厂里可以生产出几百个一模一样的我,同样会请你吃早饭,带你做检测,所以我没什么好被珍惜的。”
  
  “从宏观的角度讲好像是的,”——她竟然还会点辩证法,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但对于我,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你是在拍马屁吗?”
  
  “…啊…可能我的表述有问题…抱歉,先生。”
  
  天真的可爱,我心中颇有些悲哀的想。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自然成长的孩子,会面的大部分人都是跟我一样生来为社会效力的螺丝钉,很难得从她这样的视角去审视一个世界了。
  
  街边转角,脸上刺了字的小年青正高昂的发表着反动宣讲。
  
  “…如果我们真的还没有到达我们新的家园,那为什么政府不允许我们走上地面看看那颗恒星?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提前做任何地面工作?”他义愤填膺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具,冲寥寥无几的听众喊道。
  
  “他们在隐瞒什么?他们在夺去我们新的世界!他们把富人,官僚送上阳光温暖的新世界享乐,把我们这些平民锁在地下等死!他们在完成阶级清洗和种族屠杀!同志们,朋友们…”
  
  无聊透顶。
  
  按理来讲中央计算机设计的运转体态是不会出现这样的社会垃圾的,但世事难料,最精准的程序在几千万次运转中很可能因为跳了一个tick诞生可怕的漏洞。这种人就是反动分子中的典型,揣测万事,煽动平民。
  
  “所以为什么政府不允许人们上地面…?”她小声问我。
  
  “我们离那颗恒星还太远了,现在地表温度是接近绝对零度,”我哈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以前的防护服都是给零下几十度设计的,上去没过几秒就完蛋了,什么设备都顶不住那样的热量流失,况且地球发动机完全可以远程控制,所以现在完全没必要上去。”
  
  我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还有流浪刚开始时爆发的战争,让防护服的数量锐减到原本准备的1%不到,政府又没有足够的原料,工艺,和必要去制作新的防护服,物资在地下社会尚且需要精密调剂,又何苦浪费那么多只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呢?”
  
  她长长的“哦——”了声,接着学着我的样子说道,“一切都是被安排妥当的。”
  
  “是的,”我点点头,“只要按部就班的运作,我们就能高效率的完成所有目标,也节省了资源。这样一来,到时候重建的工作也会轻松不少。”
  
  在工厂前,我掏证件的动作露出了几张百元大钞,立刻就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街女围了上来,媚笑着抚摸我的腰间。不过她们大多在看见我的枪后立刻失却了兴致,飞也似的逃走了。
  
  “DNA检测。”我拍了一张钞票在前台的桌上。
  
  前台小姐诧异的看着我,这年头其实很少人来做这玩意儿。
  
  毕竟它大部分时候用于处理富人们间谁到底生下的是谁的孩子的二三事,总之不会是我这样看上去就不阔绰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她的反应也很快,取了少女的一根头发丝。
  
  “两小时。”她干净利落的说,“留一下手机号码。”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抱着双膝看着我百无聊赖的盯着数位板的垃圾短视频打发时间。
  
  “做完检测后,你会把我怎么办?”她突然对我发问。
  
  “分情况,如果你是个自然分娩的家伙,就把你送回家,给你记一单偷窃罪的公民信用处分;如果不是,由于你这样的无技能克隆体在社会上没有容身之处,要么被免费安乐死做成蛋白质,要么我自己掏钱给你安排记忆植入。”
  
  “…贵吗?”她小心翼翼的问,“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可以干活,我愿意干活。”
  
  “通俗的讲不便宜,但是我这样的公务人员这方面有补贴,在政府旗下的诊所做植入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交电费就行了。当然,政府的植入都比较死板,没办法给你提供点刺激性的回忆或者比较高级的技能,你可以去当个焊工或者开锁师傅,日后再给自己改记忆。”
  
  “好的,好的。”她频频点头,“谢谢,谢谢。”
  
  我看了看她,没理由的为她感到悲哀,这样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少女,很快就会被钉死在某一段既设人生中。但至少她可以活下来,比起成为报废的机器,被回收成利益的齿轮还是要好上不少。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方式。
  
  -4-
  
  “哦吼。”我盯着手上的报告发出感慨。
  
  DNA检测显示她的基因序列与一名自然分娩的孩子几乎完全一致,姓陈,名洁然,户口在101城。
  
  但问题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她绝对是刚脱离培养仓的克隆体:皮肤过于娇嫩,且没有任何关于父母和家乡的记忆,除了一句“我好像来自101城”之外没有任何可靠信息。
  
  DNA检测也验证了这一点,有一段人工编译的赘余无害基因表明了她的生产序列号。
  
  现在的问题是,我得查清楚为什么有人会拿一个自然分娩孩子的基因造出她这样的克隆体,还不给她分配任何记忆,就这样像丢垃圾一样丢进我的生活里。
  
  “你确实是个克隆人,也就是人工合成的人类,”我尽可能以安慰的语气说道,“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世界上九成的人都是。”
  
  “好。”她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但你的基因序列是一个自然分娩孩童的拷贝,而不是任何记录在案的健康备份,”我一字一顿的强调到,“你很可能属于非法的克隆人,身上可能带着一些缺陷基因的那种。”
  
  她吃惊的“啊”了一声,旋即害怕的紧紧拽住我的手,“那我会被回收吗…我是说,《非法》的人,这听起来就不太好,我是不是浪费了大家的资源…政府会不会派人把我塞进蛋白质回收炉里……”
  
  “只要你能找到就业岗位,不干违法的勾当,创造自己的价值,你不会被强制回收的。”我念出了政府的标准解释语,“有这种焦虑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要太上心。”
  
  “好,好,谢谢你先生。”她认真的点点头,“我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现在还在那几条小巷子里偷鸡摸狗。”
  
  “那么,我给你一点钱,你自己在这里想办法过一天,”我照着表对了对时间,其实我不是很理解古人们将一天分成二十四小时,再把它分成早晨午后与夜晚,这种与现实生活脱节的惯用语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没有演变至虚无简直就是奇迹,“我要去101城查查看你被制造出的理由,我们明天八点再在这里见面,我带你去做记忆手术……”
  
  “我想和你一起去,先生。”
  
  这样也好,我心中暗想,把她留在十三城有些危险了…这里近几日一直很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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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id:905204 来源:原创 字数:9483 投稿日期:2023-10-1 16:15:45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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