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不高,略胖,发微白。
老头儿并没有多老,这个称呼只是因为他比我妈大十岁。我妈说她当初和老头儿结婚时,没有婚礼,没有钻戒,只是草草地请家里几个亲人吃了顿饭就算完事一件了。她总是因此很遗憾。据说他送我妈唯一的一朵玫瑰花都是他公园摘得。
老头儿是个不懂浪漫的人。
我们家很节俭,节俭到可以用抠门两个字形容,因为要存钱给我和我姐上大学,所以我们家从不买奢侈品。但有一天在外地打拼的老头儿寄回来一套紫砂茶具,看着就贵的那种,我妈气的直接打了电话过去质问他,但打完她就笑了。老头儿说,他要买一套好茶具,等他跟我妈老了,一起去阳台上喝下午茶。我突然觉得,这种小幸福其实挺好,我几乎能想到在洒满阳光的午后两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在阳台上小憩的情景。
老头儿不是不懂浪漫,只是不会表达。
我们家太阳能水管漏水,刚好快过年了,老头儿从外地回来,就整天忙上忙下地修水管。我们家住六楼,顶楼,水管在阁楼木地板与厨房天花板之间,直接通到房顶,老头儿就拆了阁楼的木地板。几天以后,不但水管没修好,而且老头儿还不小心把厨房天花板毁了一大块,我妈骂了一早上,老头儿像个小媳妇怨气冲天却一声不敢吭。
我突然挺同情老头儿。
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但我觉得我和老头儿也挺像,就比如说我们俩永远都开不开抽屉锁,永远闲不住。当然老头儿话痨这一点我一点也不像他,他总是喜欢跟我说他小时候打雪仗滚得雪球有多大多圆,他小时候吃的烤红薯是多么的纯天然……
可在老头儿回来之前,我们这儿下了一张雪,不大,堆雪人却足够了。但我并没有堆出想象中的大雪人,我的作品仅能到膝盖那么高。这确实是件令人失望的事。当天下午我就特地跑去跟老头儿QQ视频,大怨他这个骗子竟然告诉我能堆出大的雪人,但老头儿说是因为我笨。
没错,老头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老头儿回来没几天,天气预报就说又要下雪了,我和老头儿一起去堆雪人,他滚了一个很大的雪球,我兴致冲冲地奋力往雪球上一撞,雪球就碎成了无数块,碎成了一段段记忆的电影——我刚学溜冰时老头儿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上学快迟到时老头儿骑着破旧的黑自行车带着我狂飙;我们养的第一颗大蒜长出嫩苗时彼此脸上的欣喜……我伸出手想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一切都化作飘飘洒洒的雪花,包括我最爱的老头。
当我再次睁开眼,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我忍着寒冷跑到窗边,我听见老头儿在呼唤我:“丫头——快下来,我带你堆雪人!”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