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
到处都有人在大声呼喊,耳边是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彤彤的火红。
陈疑惑地转头向身旁的老韩头,老头脸色阴沉得像要挤出水来,两只眼睛却有些失神,陈没有拿手在他跟前晃,只是沉默地环顾一遍,但以少年的学识经验也分不清发生了什么。
走水吗?可没有一个人拿着水桶来。大老板打人了吗,也没道理大伙连铺盖都丢下了,那速度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这时老韩头活了过来,幽幽叹了口气,道:
“小陈子,我是跑不出去喽,这个给你,你,赶紧跑啊!”
最后一句时,他忽然加重了语气,把手里的一样东西掰开陈的手心塞进去,低声道:“利比亚反政府军打进来了!要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陈浑身一震,目光微微一滞,随即恢复清明,看也不看手里的东西,轻声道:
“老头,我们也可以给他们挖矿、做饭。”
洞外已经传来稀拉零落的枪声,老韩头眯起了眼,打了陈脑袋一巴掌,板起脸道:
“恁个瓜娃子听不准话不是,跟你陈二爷走,不准回头,吃枪子儿也不准回!”
“好!”
这回陈答应得干净利落,眼光直直打在老韩头脸上,道:
“你有啥子愿望?”
“有!”
“以后你在这个日子多烧些玩意给我,像大老板那种车就不错!”
“你还挺时髦。”
“滚!”
陈把两件东西卷进袖子扎好,果真像老韩头期望的那般,滚得越来越远,永远也没回来。
已经记不清从三十米高的长满灌木和堆积尖石的山崖上滚下来撞青了多少次额头,划出了几道血痕,吃过几口泥土,陈看着背后像埃菲尔铁塔一样高耸的矿山,曾经以为就要在这里度过一生的囚笼或者说家,看着它在火光冲天里冒出滚滚黑烟,就像上帝看不过庞贝城的骄奢淫逸,降下神威毁灭一切。
张二爷那平时以精明著称的小眼睛被熏得泪水长流,陈把捂住口鼻的毛巾递过去帮他擦了擦,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小陈子,你这是什么?”
陈若无其事地把从袖子里露出来的金条拢了回去,毛巾覆盖在二爷眼睛上,轻声道:
“二爷,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那可未必。”耳边响起意味深长的声音,陈的心颤抖了一下,艰难地回过头来,道:
“古大叔,你也出来了,老韩头呢?”
身材敦厚高大的中年男子脸如黑炭,眼皮跳了一下,哭丧着脸道:
“没看见……”
坐在地上的张二爷终于擦干了眼泪,扫了两人一眼,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古大叔显然力气还有剩余,当年在缅甸老山口挖过翡翠原石的他两步就挡在了张二爷面前,也有意无意地封住了陈的出路。
眼睛里闪烁过一道微芒,瘦削的张二爷像一头风干的骆驼张开了漏风的口齿,口气喷到对面壮汉的脸上,嘿嘿笑道:
“古瘪三,你这是要打主意到爷爷头上,发死人财了?”
平日最富文化气质的糙汉子垂手垂眼,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平静道:
“一人散财,三人活命。”
张二爷眼神变得阴鸷起来,一连笑着说了三个好,转头望向陈,尽是不言中的意味。
陈哪里还不懂这些看着自己长大,自己也是看着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叔叔们的一举一动的意思,众多由于各种难言之隐跑到鸟不拉稀的外国黑矿山来的人,善恶真的只在一念间。
心念电转间,陈把金条丢向慌里慌张接住的张二爷,低头道:
“二爷,你头脑最灵,你保管吧。”
后者却是望向糙汉子,古大叔呵呵一笑,摆手道:
“张老二,平时就是你管钱,这回还是信你。”
两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张二爷的身影在陈的眼里越来越模糊,与之相反的是某个皱纹满面的老头毫无节操笑得法令纹都抖起来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清晰得陈干脆闭上眼睛,此刻的他疯狂怀念在梦境里的我命就要休矣的饿肚子的感觉,至少比现在好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