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珠

　　“你这扣人眼珠子的怪癖怎得还没改呀！啧啧……好可怕呦……呵呵……”寂静的黑夜里，从一旁的黛色砖墙上传来一阵戏谑，显得有味突兀。
　　闻着这变态的声音，我连头也未曾抬起，只是专注地把弄手中这柄精致的短刀，瞅着我眼前的这个瑟缩发抖的女人。
　　因着我柔声细语地安慰，本来她是端正地静坐着的，虽然也还有些害怕却并未这般瑟缩，可如今。我甚至能听到从她嘴里发出的声声细微的恐惧的呢喃。
　　我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然后抬头看着墙上那个搅事的家伙。那家伙倒是悠哉，没有一点自知，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他见我望了过去，依然毫不客气得对我挤眉弄眼，毛发到脚趾蔓延开来的戏谑玩味的气息真是让我作呕。我嫌恶地抬手擤了擤有些难受的鼻子。
　　现在我后悔了。想当初，哎！也都怪自己那见美丽事物就发痴的毛病，见他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就生起些许恻隐之心，硬是没有启动那最后的绝杀。
　　后来几次，跟见着鬼似的，每逢我干事总能遇见他。说是缘分呀，那都是瞎掰，我嗤之以鼻。哪一次，遇着的不是他在捅娄子，或者他捅了娄子。本来这干我啥事呀，当初我放过他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哎，可是人家长得好看呀，我就犯贱地帮他一次次摆平，有一次还差点搭上两根手指。
　　说也奇怪，在那之后，他倒是老实了不少，也没再让我帮他处理烂摊子，总算是让我清闲了许多。再后来，他就像是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我挺疑惑的，还为他担心了些日子。不过很快，我就放弃了，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我的时间不多了。
　　四百多年过去了，我的坚持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只要九颗人眼了，终于只要九颗了。而今晚若是成功，我便是离那人又进了一步。更幸运的是，我这次的目标，恰巧因为被我救过，欣然答应给我一只眼球。对此我非常愉悦。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是我长存于世也就只为了这一份坚持了，况且这些年来，做的太多我也就麻木了。
　　取眼球是件十分费神的事。当然，这不是动手的问题，那个我已经弄了千百次了，要是再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岂不是抹面子。
　　取眼睛的关键在于被取之人。在取眼时，他们必须保持内心的平和，不能够产生强烈的恐惧感。所以我以前选取的目标，都是将死却仍有余愿未了之人。
　　规矩是这样的，他们若是有这个缘分，与其中变换身份的某一个我相遇。接着，如果愿意与我达成契约，我便为他们完成余愿，作为交换，我便会在他们死前闭眼的前刻取走一只眼睛。
　　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在死前，比如这次。也许因着我骨子里残存的那点不忍我善良，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间吧！这是对于他们的尊重吧，无论好坏，这都是生命呀！
　　只是我都这么好心了，为什么上天还给我整出这么个大麻烦。都四百四十七年不见了，你就永远不见好了，为何又在这关键时刻给我整幺蛾子。
　　我很恨地瞪了他许久，直到跟前的女孩颤巍巍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姐，姐姐，可，可以了吗？我……”看她如今这样子，我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她已经慌神了，恐惧在吞噬她的情绪，这是我阻止不的。不过我在心中暗想，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不经吓呢，虽然毫不犹豫地答应给我一只眼，不过她心里还是不愿的吧！只是因着我救过她的性命，所以苦苦挣扎。不然也不会因为这变态突如其来的这么不着调的阴阳怪气的一句就吓成这样。不过怎么想，都是那变态的错，气死我了。我懊恼地狂拽自己的头发。
　　冷静了，我要冷静，不要被这变态左右了情绪，还有机会的。我深呼吸了几下，很快就恢复最初的镇定。我对着那姑娘道：
　　“小妹妹，今天怕是不行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不愿的，不过是因着我救过你一命的缘故，所以你觉得若是拒绝了我就显得忘恩负义了，我说的对吧？”
　　她听着我的话，镇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把她的心思看的这么透。
　　“所以，你走吧！”
　　“命中注定的，只是时候不到罢了！”我淡淡地叹道。”
　　“我真的可以走嘛？”那女孩上下嘴皮打着哆嗦，有些不敢相信，我这么轻易就放她走。或许她起初就被我吓到了，觉得我是个恶魔吧！哎，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看我……
　　愣了半刻，她直了直软化了的双腿。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于她而言如同噩梦的地方。
　　看着她那蹒跚的步子，或许是想快跑，却因为双腿无力，就成了蹒跚，很是奇怪。
　　“扣眼婆，你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容易呀就放过她了？不是你的风格呀。莫不是四百多年不见，你善心泛滥了？哈哈哈哈哈…”他继续调侃我。我将双手揣在胸前，望着他，不言语。
　　“怎么了？哑巴了？只会干瞪眼？还是说太久没见看到我，痴了？”他继续厚颜无耻的说着，似乎想要激怒我。
　　这种套用的伎俩，这么些年见得多了，我又怎会没有丝毫长进，和当初一样。
　　果然，他见我纹丝不动，冷静异常，很快就悻悻然了。他耷拉着脑袋，半卧在墙头，加上他本来生的俊美，眼睛又带着九分妖媚，这样看去甚是蛊惑人心。
　　“变态的妖孽呀！哦咪头佛，哦咪头佛。四百四十七年不见，就你这样子还算赏心悦目，其他还是那么招人嫌恶。”我不甘示弱地讽刺回去。
　　“呵呵！这才像你嘛。”
　　“话说，你真的那么好心放过那女人？”
　　“我很怀疑呀？”他作式疑惑地问。
　　听他的话，我不由得笑起来。
　　“这，你也要问我？你见过那一次我放过了我的目标。四百四十七年，难道就已经久到令你忘了我的本性？”
　　“不过是现在没办法罢了！”
　　“怎么说？”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嘴里衔着一根紫兰叶，上下左右摆动着。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我无奈地抚了抚额，接着道：
　　“在你出现前，我本来存着几分侥幸，想先取了这只，再去寻另一只眼球。但是你的出现，有将我的仪式打断了，或许这就是天命吧！起初，我在异知录中看过这么一段话：汝所求眼，中有二者，一体，分则法失，合者天命所致。”
　　“意思大概就是在我所有要取得的眼珠里，只有两颗是来自同一个人，而现在这两只眼球分居在不同的人身上，还不足以发挥它的力量，只有这两只眼珠合在一个人身上，才足以发挥其功效。所以我必须等天命所致呀。”我有些丧气的甩了甩手。
　　“等一下。”
　　“嗯？”
　　“不对呀，怎么我出现打扰你仪式就是天命了，以前这样的情况不多的是吗，也不见你这样呀，今天怎么就情况特殊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的这只眼，一定是书上说的那两只之一？”他闷闷地说，似乎是对我刚才的某些言语的表示不满。
　　我讶异于他的细致，刚才叙述时我隐去了自己用血祭这个折命数的法子探知眼球去处的事情，没想到他还是发现了。
　　我只好掩饰着，忽悠地答道：
　　“没有啦，机缘巧合，机缘巧合！我以前救过她一命，我就觉得我曾经救过她，肯定是命里有之，她是我所有目标中唯一见过我两次的人，就这一点，所以我觉得她的眼就是那特别眼球之一。”
　　“哦？是吗？”他怀疑地看着我。
　　“是啦，是啦。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真的就是凭感觉。”这解释真是费劲，我背后都趟出了一层层冷汗来。
　　“算了，我相信你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直等？”他问。
　　“只能等了。还有些日子，她才会遇见另一只眼球的主人，接下来怎样，就看造化了。”说完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第一缕晨曦的光辉已经洒向了这片天地，柔和的光，似乎在温暖着我有些僵硬的身子。
　　恍神间，我突然感觉身上多了件温暖的大氅。是我喜欢的果绿色，上头碧线金丝勾勒出朵朵曼罗朵，百灵狐的一条毛尾所制，甚是暖和。我的心头划过丝丝暖意，于是用手紧了紧大氅。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他的掌心很温暖，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节分明，铿锵有力。我有一瞬间的迷离，仿佛记忆里也有那么一双手，曾经这样握过我，可是那是谁的手，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固守一份坚持，复活一个人。可是那个人的样子，随着时光的消磨，在我的记忆里也变得模糊不堪。
　　“我陪你等吧！四百多年了，留你一个人，是我的错。曾经我那么的无能，在眼见着你那次差点断了两根手指之后，我决定离开你一段时间，我要修炼，我要变强，我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从前都是你帮我，你照顾我，现在我回来了，我陪你，我会一直一直的陪你。”他把脑袋搭在我的左半肩上，喃喃细语。
　　我没有说话，我嗅着他熟悉的味道，兰草的清香。想到曾经那些有他陪伴的时光，或许只有那些日子，才是我这七百年来复活生涯中最为真挚的、温馨的、难以遗忘的美好的时光。
　　他为我付出的，怎不叫我感动。即使自我遇见他到他的离去，也不过短短十五年，不过十五的日夜相伴，兮兮相惜，同甘共苦，这便足以。虽然我当初嫌弃他，现在也总是摆弄出一副极为厌恶他的神情，但他于我而言，是知己，是朋友，是亲人，是我唯一无法割舍的人。我在想，如果我完成了我的坚持，他要怎么办，我该那他怎么办？所以在面对他时，我不得不冷漠，我不得不疏离，我不得不狠心。但是于他的温情体贴，我无法拒绝，我真的抗拒不了，就像现在。
　　对于我这个孤独近千年的人，有时候，仅仅是些许的温情，我也会拼命抓住，永不放手。慢慢地，我的手穿过他的青丝，轻抚着他的脑袋。他还是保留着这古色古香的姿态，我真的想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为了我，为了我曾经那句玩笑话儿：
　　“你就是为这古服而生，青丝配红裳，妖艳秀气的美男子，本姑娘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他见我还在发愣，手指在我眉心弹了一下。
　　“啊……”我吃痛地叫出声来。
　　“干什么？”我怒冲冲对他哄道。
　　果然温情不过几秒，这人就是正经不起来，我就不能好好和他说话。
　　我斜眼看着他，甩开他的手，兴冲冲地朝前走去。
　　“等一下，喂，扣眼妖婆，等一下呀……”
　　“小样呀，还这么娇惯，不过终于没有索眉了，开怀就好啦，这样我就放心了。”
　　风吹起他的红裳，仿佛是开在人间的曼珠沙华，妖艳别致。墨发拂过他如桃花般俊俏的面容，嘴角擎着温温的笑意，桃眼一挑，月儿仿佛是被勾了魂魄，忽明忽暗。灯光投影下，是女子在前，男子紧随，长长的影，长长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