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盐豌豆

　　油盐豌豆其实是蚕豆做的。老家沔阳及江汉平原一带，把蚕豆叫豌豆。而真正的豌豆，是那种缠在麦地里一起收获的圆圆的小颗粒，当地叫麦芒子。油盐豌豆是小时常吃的家常菜，做起来简单，又可以长时间保存。在农忙时跟豆豉等腌菜一样，常备着可以吃几顿。前几年在老家，母亲还在的时候，偶尔也做这道菜，但我一直没有认真看过。这次我准备做的时候，忘记了是先焙豌豆，还是先用水泡豌豆。于是百度一下，万能的网络总是可以解决自己以为很偏狭的问题。答案说要先焙，而且说翻炒大概150—180下。我没有数，大火把锅烧热后，倒进择好的豌豆，用锅铲不停在锅里翻动，大约10多分钟。母亲做的时候，豌豆焦黄，每颗上都有那么一小块黑糊的，很均匀。而我怕火大了炒糊，吃的时候才感觉有的没太熟。焙好的豌豆放在碗里加水“焌”一下（焌qu，把火放进水里熄灭），并且洗净沥干。然后锅里加油烧热，加上蒜、姜、青椒丁，少量加水，再把豌豆放进去，加盐翻炒。油盐豌豆要多放盐，一则豌豆不易进味，二则过去要长久保存。老家有一句歇后语说人管闲事：吃油盐豌豆——管淡咸（闲）事，也是这么来的吧。

　　 前后大约半小时，一盘油光发亮的油盐豌豆可以上桌了。吃稀饭下这道菜是经典搭配。在炎炎夏天，配它的常是焌米茶——炒过的米加水加盐煮开花，生津开胃。近几年在老家，汉江对岸的天门张港镇有人过来这里卖火烧粑，在网上也找到当地的民谣：张港的人、礼性大，进门一碗焌米茶，油盐豌豆火烧粑，你郎吃、你郎下。可见油盐豌豆在江汉平原也是道待客的菜，据说下酒不错。我父亲喜酒，所以也给我们讲油盐豌豆下酒的故事。故事说有个人好酒，他有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他先到大女儿家去作客，大女儿家境好，安排了鱼肉好好招待，他住了一天就走了。后来他到小女儿家作客，小女儿家境差一些，做了油盐豌豆招待他。他这一住就是半个月。回家老伴问他为什么说小女儿好，他说大女儿有鱼有肉却没有酒，小女儿家喝酒下油盐豌豆，这才合我意。

　　油盐豌豆咸软细腻，满口留香。小时候，我们却不喜欢吃豌豆的皮，总是扔掉。这时候我祖母就会反复讲起：旧社会有个木匠给人家做木工。东家管饭，每顿都有油盐豌豆。木匠吃的时候都把豌豆壳吐掉。后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木匠到东家去借粮，东家给了一袋面粉。木匠靠这袋香香的面粉渡过难关，收了粮食后去还，东家说：你不用还的，我给你的面粉就是你吃油盐豌豆的壳洗净晒干磨的。我们只是心里疑惑这得吃多少油盐豌豆，但皮还是照样吐掉。祖母喜欢吃油盐豌豆，但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了，牙齿不好，特别是冷不丁会有一颗硬梆梆的咯牙齿，她也只好笑着囫囵吞下去。这种豌豆颜色一般看上去要浅，它是煮不烂的。老家另外一种做法——煨豌豆，又面又沙，入口即化。它的做法是陶罐里豌豆加水，放进有余火的炉灶里，焖上几小时。但它会变得黑黑的，没有油盐豌豆讨人喜欢。

　　吃着想着，也沉浸到满满的乡愁和怀念中。小时候零食很少，炒豌豆就是最常见的，口袋里常放着用油沙炒过的豌豆。而春天摘嫩豌豆，不只是因为它清甜的味道，更是因为融入大自然的快乐。老家把带夹的豌豆叫做“豌豆芭角”。豌豆成熟的时候，也是布谷鸟飞回来的时候，田间回响着布谷鸟的叫声：“豌豆芭角，哥哥烧火”。于是我们也把布谷鸟也叫豌豆芭角鸟。记得有一回，大约是在六七岁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田野里，准备去摘嫩豌豆。突然天变黑大雨倾盆，幸好母亲就在不远处地里干活，连忙跑过来，用衣服裹着我，拧着找地方躲雨。我现在依然记得那时的感觉。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母亲挣工分、忙家务，我们又调皮，因此总是责备多一些。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一直温暖着我。那一天，她将永远离开的时候，站在她的面前，我想着的就是那片豌豆地，她裹着我飞跑的情景。

　　油盐豌豆，是一盘饱含亲情、乡情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