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桂花香

今年的九月，桂花开得不如往年的盛了。
奶奶和桂花，在我的记忆深处，她们是分不开的。翻开过去斑驳的回忆，我诧异地发现，以前的桂花，开得那么多、那么盛、那么美……
黄昏的暖风，熏得太阳醉呼呼的。天空的西边染上了一片殷红，灰色的水泥路上还残存着阳光的余暖。飞了一天的倦鸟也扑棱棱地纷纷躲进那棵四季常青的大桂花树里去了。微风里，带着一点炊烟和桂花香气的味道，带着一点属于这里特有的味道。这时，奶奶总会从楼上搬下两张小小的木凳，“啪”地轻轻摆在桂花树下，然后坐着，手拿着一把经过岁月濯洗的蒲葵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风里，有桂花的香味。那棵大桂花树的树皮，就好像奶奶的双手一样，布满了褶皱，布满了沧桑。还有一张小凳，是奶奶为我准备的。我却很少能安安分分地坐着，总是淘气地围在奶奶身旁，或乱跑一气，或偷偷摇了桂花下来，悄悄走近奶奶，轻轻把桂花撒在奶奶的头上。没等计谋得逞，我自己都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得手都握不住桂花了。奶奶当然不明白我在笑些什么，看着我笑成那副样子，奶奶也不知怎么就跟着笑了起来。笑声伴随着秋虫的鸣叫，渐渐飘散到远方，到天边，飘到一个有桂花香的地方去了。我已经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反正我只记得，我们祖孙俩人在桂花的香味里笑了很久很久。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那时的奶奶，仿佛又回到了和我一样的少女时代，是那么美，那么美……
奶奶爱桂花，但是她更爱我。在桂花怒放的季节里，奶奶总是能忙出好多活儿出来。奶奶说，她要采一些桂花，放在供灶神的花瓶子里，放在我衣服的口袋里，放在糕点和茶水里……奶奶念念叨叨着，说把花供给灶神，可以保佑我平平安安；把桂花放进我的衣服口袋里，不仅带了香味，也带了好运；把桂花放到糕点和茶水里，为了让我吃得更开心，更香甜。那个季节，无论是我家外还是家里，满满溢着桂花的香味，也满满溢着幸福的味道。
秋天里有桂花的香味，冬天里也有。新年快到了，别的同学去小店买新年贺卡送老师，我是自己做的。我机灵一动，对奶奶说，我要用桂花叶做几张手工贺卡给我敬爱的好老师。奶奶笑眯眯地拉住我的手一起下楼，来到门前的桂花树下，虽然北风呼啸，但绿油油的桂花叶依然给我春天般的温暖，秋天般的温馨。这时的桂花树仿佛和我们心有灵心一点通，她温柔而又慷慨地掉下几片叶子，奶奶俯身捡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怀里，奶奶的怀里仿佛依然飘出从前那缕桂花香味。
但是后来，我们的小区便筑起了一道道钢筋水泥的硬墙，每个单元也筑起了牢固的防盗门。无情的电锯就以改造小区的名义砍倒了一棵棵高大而古老的桂花树。那电锯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桂花树的哀嚎，硬生生地刺在了我的心上。桂花树呜咽着倒下了，我泪流满面。
也好像是因为桂花树的倒下，楼下没有了绿茵，更没有了香味。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在烧完水烧完饭后，总忘了关掉电源、拔下插头；明明放在桌上的钥匙，却还要找半天；烧饭炒菜会忘了放盐；甚至去楼下倒垃圾，连家在哪都不知道……尽管如此，奶奶仍然念念不忘着桂花，念念不忘着我。一天傍晚，奶奶说去买菜，可是一个多小时了仍迟迟不见她的踪影。我焦急地下楼寻找，却看到奶奶在另一栋楼的楼下，手里紧紧攥着一束桂花，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的心不知被什么揪了一下。接着，我的眼睛里就流出一种不明的液体，咸咸的，一道道划在我的脸上，划进我的心里。
“奶奶————奶奶——————”我飞奔过去，紧紧地拥抱住了奶奶，而奶奶手里攥着的桂花，却一直没有掉落。奶奶啊，您为了我喜爱的桂花，步行老远向人家要来的啊！
今年九月，桂花开得不如以往的盛了。但是我依稀能闻到一种香味，这种香味，是桂花的香味，也是奶奶爱我的味道。那一缕桂花香，幽幽地，飘进了我的心；深深地，镌刻在我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