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圆月摇摇欲坠,像琥珀,像通透的宝石,而我却总觉得那是一坛正开缸的清甜美酒,不仅是那些年前,更是多少年后的今天。
圆月已在我的记忆里,陈酿得愈发皎洁了。
“桂花酒开缸别啰!”从前外婆每年的亲酿,总会被冒失的大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咔嗒”,坛盖轻轻扭转,又一轮明月诞生于坛中,桂花也随之复活。
淡淡的香气,轻轻皎皎、甜甜糯糯,仿佛坛中那只月亮飘忽不定的精魂,逸散酒中。
大人们闹罢纷纷散去,才轮到我独享透澈的月光。一只小碗,一只大碗,外婆与我在这对月小院中。于是碗中又诞生了两只新的月亮。这月亮芬芳又金黄,我忍不住去尝。“好凉”,凉中的甜渗进了牙根和舌尖,不经意间就悄悄溜走了。我吮吸着唇齿间残余的那丝甜味,竟有小小黄花本来的生涩与清新。呶!纤细的花儿正在这碗中回转呢!
外婆笑我,她手中的大碗静静摇晃,与倚在她身上的小脑袋一起摇晃着。中秋的凉椅才刚刚初凉。“外婆,这一定是月光的味道吧?”圆月宛着,碎于静波又重圆;月光含着,含在我唇齿间。“是啊——”外婆仰面笑答着,“这是月光的酒啊。瞧,那北方的斗正静静酿着呢!”我遥望北天,七星闪烁如斗,在朦胧的月光水汽中,星子在我眼前竟似醉了般摇晃起来。“这是李白也喝醉的月光哪。”我说道。外婆笑开了,淡淡皱纹上扬,肥实臂弯挽住我,向她那边拉了一拉,我也随即倚到她身上。“那就一定是,一定是了。”
又大饮了几口桂花酒,这糖水般的月光竟然会醉人。我舔舐着牙间缝隙,变得迷迷茫茫了。小小的碗中,酒还有薄薄一层,泛着点点光。那是月光的冰牛奶,滴入了几CC醋般的金黄。外婆任我倚着,伸出手来轻拍我的肩。绵绵地,绵如酒浆。
声音窸窸窣窣,是酒中的花儿悄悄绽放吗?睁眼见,黄花仍静静宛着。仿佛知我心思,身边人絮叨着,“花儿的灵魂呐……,看那波纹,她们跳舞呢……”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圆润的月浸有酒浆里,但她和花儿是没有醉到的,万千星辰也定是没有醉过了。但外婆醉了,她倚在我身上,绯红一寸寸爬上脸颊。
是夜,桂花酒在挥发,夜的空气甜甜的,是桂花在开放,开放了满眼的金黄。
维北有斗,不可能挹酒浆。维北的斗至今在我面前倾斜着,但心里的缸是怎么也挹不满了。那股舌尖上的甜仍在月中沉淀,我如今也没有舐干净。外婆颊上的绯红也仍在幸福中酝酿,和着当初的月光酝酿,和着如今我这面前的月光酝酿,愈发幸福,愈发淳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