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宣和十六年·二月十七日
独孤府,唯心阁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眸却望向窗外那几株依依多情的杨柳。
真美的绿色啊,那样纯粹的生命力。
她本是充满疲惫的眼睛似乎也映上了些许生机。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两个少女在柳下嬉闹。就像她十五岁那年。只是现在,柳还在,伴她嬉笑的那个人,已不在了。
物是人非罢了。
御花园内有一条浅溪,溪边是杨柳,柳下是双好友。
一位稍年长些许的少女一身芽黄色纱地彩绣鸟纹大袖衫,樱子红芙蓉纹齐胸襦裙,及腰墨发只用一支简洁的白玉长簪松松绾住。看起来娇艳而不失清爽。
另一位与她牵手的少女则身着青碧色绣银丝玉玲珑长袖衣,配月白色水纹凌波裙,秀发并未绾起,而是在在鬓角插上了一朵梨花。她年岁虽小,但顾盼之间,一双妙目流光溢彩,浅浅一笑,已看得出他日的倾城之姿。
年长些的少女含着满足的笑,道:“玥儿,多谢你,多谢你满足了我这个心愿。”
被称作“玥儿”的少女含嗔薄怒:“瞳姊姊说的是什么话呢。我们姊妹之间,这也要道谢么。姊姊,只要是你的愿望,玥儿都会帮你实现的。”
“玥儿,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俩……”依瞳小心翼翼地道,“我俩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我,我定把他让与你。”
声音愈来愈小,如蝇鸣。
梨玥不禁羞红了脸,啐道:“呀!瞳姊姊也不害羞,胡说些什么事呀!”说着一提裙子,跑向柳林深处。
依瞳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这儿是她第一次来,不识路,忙快步跟了上去。
一朱一碧两道倩影消失在柳林外。
独孤容泽来到唯心阁的时候,看见她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
有多久没见她这样真心地笑过了?
她会笑,但他看得出来,那只是应付了事,不想让他担心而已。
轻轻抚着她的眉,他也不由得扬起一丝笑容。
梦到什么了,笑得这样开心。
这才是他最爱的她啊。
那个不知忧愁,笑靥如花的她;明明很害怕,却又挡在他身前的她;喜欢跟他闹小脾气,在外人面前却比谁都坚强的她。
他的月丫头。
仔细给她拢好被子,独孤容泽步入了唯心阁边的惜柔阁。
那里住着他们视如明珠的小女儿,独孤念。
七岁的小丫头正似懂非懂地读着爹爹的书。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独孤容泽听了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小丫头还小,不懂。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月丫头也走到了“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的地步……不,不会的。他们那么相爱。
“爹爹!”看见爹爹,小丫头忙扑入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叫爹爹。
小丫头的大名是她娘取的。记得他问她,为什么要叫“念”,念谁?
她却只笑笑,不做声。
而不知何时,小丫头看到最疼她的娘亲站在门外,软软地叫了声“娘”,就要扭着糖似的要下来找娘亲。
独孤容泽却不依,抱着小女儿走到她身边,把小丫头放在地上,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只着了一件月白寝衣的她披上,责道:“怎么才穿这么少,外面风凉,你身子不好。”
“哪有那么娇弱。”她如往常一般,笑得温婉,正欲走向小丫头,却捂嘴咳了两声。
喉中涌起熟悉的腥甜,她急忙咽下去。她明白,自己自从诞下了念儿,就落了病根。前几日又感了风寒,现在虽能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却也是接近极限了。
那些事,早些交代吧,也好走得安心些。
“还说没事儿。”独孤容泽把外衣给她拢紧了些,又把门窗关上。小丫头叫起来:“爹爹坏!会热的!”
独孤容泽抱起女儿,耐心解释:“娘亲身体不好,不能着凉。念儿最疼娘亲了,对不对?”
她静静地看着丈夫和女儿甜蜜幸福的模样,不由浮起微笑。
可她忽然想起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那人眉目轻蹙,眸含忧伤。
对不起。
她欠她一句对不起,可现在,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对她说一句。
欠她的,她今生,是不能还了。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