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也许每个人生命中都有那么一个瞬间——十分短促的刹那却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足够刻骨铭心。
　　那天中午我去他家吃饭。大姨，三姨，小舅……众多亲戚齐聚一堂，大家伙凑在一起热热闹闹，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远亲近邻。我端着碗从屋檐下经过，直到无意中瞥见了他。
　　那一瞬间从此深深烙在了我脑海里。
　　几乎全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手，面色略有些枯败的脸上有无数道岁月的刻痕。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安详又像是木讷，又好像面无表情。灰扑扑的墙，破旧的砖瓦，总是吱呀吱呀响的木椅。而他静静地坐在木椅上，衣服似乎永远沾着灰尘，手里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嘴唇微微翕动着，慢慢地夹菜，慢慢地咀嚼，吞咽。时光在那里似乎凝固住了，如同泛黄的老照片，黑白是最鲜明的颜色，而那一瞬间成了亘古的永恒。
　　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许吧，天空或许永远是暗沉的灰色，一切都像是旧的录像带播放，静默无声。一切似乎都是凝固的，只余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而过的声音。
　　像是如梦初醒，我恍然惊觉他的老去竟然如此无声无息——我记得五六岁时我哭闹着要玩具，他摸着我的头说“哦，好，好，姥爷给你买”；我记得小学时他送我上学，我步入校门背后是他专注的目光；我记得之前我喊他吃饭，真正看电视的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我立即扬起笑容……我唯独没有记得，他日渐佝偻沉默的背影。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他对我的爱有多么深刻。人皆说母爱似海父爱如山，殊不知世界上还有一种爱，和父爱一样巍峨，和母爱一样博大，那是祖孙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太多的表达。
　　而我呢？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我从未注意过他的心情与状态。然而有些东西我们永远无法掌控，在那一瞬间我蓦然回首时才发现错过的已经错过。而剩下的时间很少很少，只剩点滴。
　　饭桌上，他笑着对我说：“来，来吃烤鸭。”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姥姥说。
　　“哈哈，你看她和她哥不都来了吗，我高兴。”他露出憨笑。
　　我连声应着，内心却浮起一丝酸涩——原来他已经那么老了啊。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那一瞬间，只是一刹那却仿佛无穷无尽。
　　“姥爷。”
　　“嗯？”他转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很想对你说，对不起，以后我陪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