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虚谈

2016创意作文大赛获奖文章：
特等奖：钱昕炜《自由虚谈》
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　高三15班　钱昕炜
我死了。
(一)黄泉尽头
仿佛我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我在无尽的黑暗中苏醒，大口呼吸，晕沉沉地搅着黎明与黑夜。
我睁开眼，黄沙迷乱，乳白色的魂魄在路上起伏行进，曼珠沙华婉转展姿，馥郁沁脾，就像一个美得哑口无言的梦。
相传曼珠沙华的香气能把人的回忆勾出来捋一遍。
我回忆起前尘往事，我是来自遥远北冥的鲲，被抓获供奉于皇宫莲花畔的鲲，游于道袍的灰日与宫殿檐角的乌默的断层里。
那年雕龙宝座上，曾君临天下的嘉靖皇帝半挽乱发，眼下刚刚进贡的仙药。深浅不一的瓷杯坠于玉砖，步步生莲，只余悠悠泛音。他以一截干枯的手指指着窗外，道：“我要超越自然…我是神，神！”风起绡动，终不能越过皇宫这四方格半步，此时一轮满月略见腥红。
那时，鲲成了得道的信仰，自由，长生，飞翔。天子赐鲲万世荣光，鲲则借皇族更加靠近神界，两凡物都想挣脱凡尘的桎梏，甚悲。
庄子有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
自由在传说里被泛滥地传唱，无数个寂静的夜里鲲们融入浅蓝色的雾里，鳞波欲动，神魂荡，云幻化成羽翼，一片一片泼洒在腥红的满月下，原本逍遥的大鹏游变质成了有目的飞翔，美名其曰“寻找自由”。长空万古，破空而来，鸢飞鱼跃。
我问鲲，为何不重返北冥，各自逍遥？
鲲笑，你胸无大志，苟且一世，安敢与我等相提并论？
失了，我握着沉甸甸的小欢喜不放手，把解自由为何物，可我只盼着离开这琉璃顶下的莲花圣坛，游啊游，我是一条小鱼，游回一望无际的北冥。
我问佛，为何不予我飞天之力？
佛曰，你执念太深，孱弱之躯怎么载的动千斤执念？
我本俗物，七情六欲放不下，五湖四海皆留恋。
好在我已快乐地死去，在我爱的北冥。
思绪被拉回黄泉，我向身边一个魂魄说，不如聊聊？
他的瞳眸冉冉动，何聊？聊何？在世为皇进而得到成神，走一遭，竟也疲累无聊至极。
阁下大名？
无所思，无所忆，无所谓，又何来姓甚名谁的羁绊？
敢问君自何处来？
小生长居姑射，此乃世人之梦中宝镜，吾之狱也。
……
此刻我才悟得，原来我的族人们怀着空荡荡的心，迷路了千年。
我们是无垠宇宙里沉浮的尘埃，只因昼行闪耀的流行划过扰乱阵型，我们便成为阴影里的追随者，称它为盛世的光芒，虔诚地遵循它的方向和意志，原有的轨迹遗落在光年以外。
头顶上有太过灿烂的星空，一念之间，迷失自我。我们仰望神人，向未知的自由与神圣飞去，正如当今的世人仰望我们。他竟真的找到姑射，成为神人，我第一次平视他空洞的眼睛和这一副获得绝对自由的枯槁。
是你吗，最接近自由的存在？
是你吗，精神高飞，现笑腐朽的神人？
它那么像被揉皱的面容被微笑淋湿了。死去真好，让我做最凡的凡人，有最俗的执念。
我惊讶，还是当初的他吗？憧憬的自由不要了吗？
我们的鲲究竟往何处飞？
我们向自由飞去，谁知是不是自由囚禁了我们？
(二)忘川往事
恍惚间，从迷雾中现出一尊左手锡杖，右手结与愿印的地藏，他吟吟笑道，看来小鱼儿几番醒悟，又有几番迷惘。不如我送你一程，了却你今生心结。
遂至忘川，他为我开路，道；都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能抛却尘事，进入六道轮回，看你几世头脑清澈，平凡不庸，略有仙瓷，下世可位列仙班，小鱼儿意下如何？
孟婆揭盖舀汤，我望着碧色的汤药，回忆像一场龙卷风袭我而去。
那年小阳春，我溯流而上，民间百姓和乐，家门大敞，路不拾遗，可依旧有那么几户气派的人家森然闭门，但“一枝红杏出墙来，”我听见男女欢笑，潜入，有搬高椅的，有捆剪子股的，一阵风起，只听见嚯刺刺地响，风筝升起来了。
面色如玉的男子道，妹妹，你放一遭，去去你的病根。
弱柳扶风的女子莞尔，风筝越发高了，自由自在地，线成了风筝的束缚，但也是风筝成了自由的象征。
他们有叛逆的眉眼，可身上的锦衣玉袍，他腰间的玉，她的泪，无一不成了自由的障碍，风萧萧柳依依，可他们依旧潇洒自在，连悲伤，都成了留恋俗世的理由，谁需要永恒的自由，就会有永恒的空虚。
这么多年，我戏于水中央，以星月为伴，以云海为友。我在星屑下听春的临终梦话，我躲进风和雨的缝隙里，我听过江南晚景下悠悠鹤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穿梭在世人走马观灯的悲欢里，走过大江南北，看他们爱和清醒。
我是一条无法飞天的鲲，安静出生，自然死去，深深扎根于生活中，沾不得半分仙气，可我最是逍遥自在，最是人间烟火气。
而我的族人们乐此不疲地放弃自我，看似一场华丽朝圣，终于要回归原点，走向自我，你所认为的光明，不过是夜晚的尘埃，真正闪耀的是你掩埋在星尘后原本的自己。
古人云，俗世情真，神仙无情。
我们自以为掌握了自由的要义，到头来放飞了精神上虚伪的自由。那些追求，被风拍碎成一地的无力，我们费尽心思，给自己制造了精美枷锁。
萨特说，自由是一种沉重的命运。
生命唯有承担一些重量，才不至于脱离大地而漂浮。
(三) 归世
我婉言相拒，饮下孟婆汤，掷碗于地，朝人间大门奔去。
地藏朗然，不愧是小鱼儿，比仙人还潇洒几分！
我现在有点光明，有点勇敢，我大步奔去。我这几世涓滴信念，伏线如此之长，线成我生动的过去和神秘的未来。我嗅到了人间的残忍与温暖，庸常和清澈。现世如此血肉饱满，下一秒，我仍满怀期待。
于是，我化作自由的执念，最俗的凡物，远离喧嚣，游到一望无际。
我是鲲，在北冥逍遥自在的小鱼儿，对俗世上瘾，去放肆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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