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天,不,是第几年了?旅人倚靠着那棵葱茏的老榕树,他坐着的是盘虬卧龙似的树根,靠着的是布满沟壑的树干。他伸出手,细细抚摸着条条沟壑,他总感觉这不单单是沟壑,更是时间刻下的皱纹,显得那样沧桑深邃。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棵大榕树、老榕树。那棵大榕树也是这么静立在河边,静栖在河岸,任风吹任雨淋。岁岁葱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它却因为剪枝过多,枯死了。
老人说,这老树有脾气,动不得。你剪了它的枝条,它不高兴,索性不活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相信,但旅人相信。
也许他就是那棵不愿受人摆布的树。誓死追求命运的自主。
后来他做到了,背上行囊,他离开了那个封闭的村庄。去追求自由了。
在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城市中挣扎过,他搬过砖扫过地;在风景如画但游人如织的村落停留过,他看到了原先淳朴的村落如何被商业化的气息侵蚀;在人迹罕至荒无人烟的大沙漠栖息过,他看到了如血的夕阳是怎样缓缓落下的。
他的一生都在行走,小时候他为了捡柴火在山林里穿梭;长大了,他就行走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
有时,他很想念小时候的行走,为了拾柴火而穿梭在山林中,尽管冬天的山里有狼,有豺狗。但他就算他再怕,只要捡够柴火,他就不用再行走于山林中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路的尽头在哪?路的尽头是什么?
他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了,他现在是一个下巴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叔,还是个山穷水尽的背包客。
他记得自己的爷爷也是这样过来的,在外漂泊了好几年,看过了无数大好河山。但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村子里,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
但他不想,他要一辈子都做个旅人。就这样吧,一辈子都在行走,直到自己的生命消逝之时再停下吧。
就这样行走在消逝中吧,行走在漫无目的的消逝中,在有限的日子里,把能量挥发干净。
嗯,就这样吧。
又想念起童年时的日子了吧。旅人心想。因为身后的大榕树,真的很像小时候那棵。
不想以前的事情了。旅人闭上了眼睛,但又不舍得闭上了眼睛了。
他看到头顶的那片天空----很美。
好像一幅色调明净的水粉画,天是蓝得纯净的,纯净的蓝色占据了天空。而天边那缕悠悠的白云,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惬意地漂浮在空中。让人看了感觉很舒服。
就这样一直看下去该多好。他突然羡慕起背后的老榕树,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享受着岁月静好。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病了,什么时候老了,什么时候就再也走不动了。倏忽的,旅人突然感觉生命很没意思,小时候,父母从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以孩子为中心,绕成了一个圈,倾其一生围绕孩子旋转。待孩子成为了父母,又是这样重复着他父母的动作……人其实是最辛苦的生物,一生都在奉献。小时候的生活被学业填满,长大后为成家立业的目而忙碌,再大一些,又要操心下一代……就像无限循环小数一样,大多数人的生命就这样“充实”地完成了。
可惜他不是老榕树,他没有老榕树的那个福分。就算他想的再多,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即使是四海为家也需要车费。他也要为自己的生活而操心忙碌。
剪不断,理还乱。旅人还是把那些世俗的事情抛到脑后,专心地看他的云彩了。
他又感觉云朵也没有那么自由,整日都要在风的指使下行走。风与白云的关系,大概就是车夫与马的关系吧。
这么一想,旅人的心境又豁达了不少,不止是人类,世间万物都是被约束且忙碌的。对比起很多人,旅人也许算舒服了,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么多东西。起码比一辈子都在办公室里忙碌好吧。
那缕羽毛似的云彩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旅人又专心致志地看着,期待着下一朵云彩。
他又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吧,小孩子总是期盼着长大,幼儿园的孩子会期盼着上小学。再长远一些,父母期盼着孩子快快长大,也为孩子忙碌着。这也算生命的动力吧?在消逝过后,总会期盼着新的生活。
在其他地方,或者是世界的另一端,会有人像他一样,期待着下一朵云彩吗?
也许有呢。
又有一朵云彩出现了,旅人的目光牵扯着云朵的裙摆,直到它逐渐离开。
旅人又像一位站在家门口的父亲,目送着远行的人儿。
旅人又像刚才那样,期待着下一朵云彩。
《2016.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