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记得夏天阳光里的拥抱。
夏天许给你这样一场幻想。
不知疲惫的蝉沙哑地在树丛中叫得声嘶力竭,高耸的云彩的裙摆上满刻着纹路,潭水蠢蠢欲动地吐出白色的泡沫,于是关于夏天的一切开始在你的掌心和眉头间化开成一片汪洋。
你和他。海上不停扫寻的探测雾灯。
睫毛之前翻过一层巨浪,焦虑地拍打着你的额头。远处你听见彷徨的声音呼喊着你的名字,那串声音沿着海岸一路跟随,不肯放下去天涯飘泊的你的影子。
你用力张开了双眼。看见的是雨雾模糊出的一片。
洁白的被单上你手心满攒着汗珠。
和蔼的面容温暖的话语将你紧紧包围,一个个陌生的眼角中透着鄙夷,那些身躯却虚伪地将你抱紧,在耳边呢喃一些你听不懂的安慰。你却不认识她们,像一个世纪以前的某条路上的某朵花。路过了便再想不起来。
你想要呼吸,伸手去抓。呼吸。呼吸。轻微地呼吸。你支起身子从病床中逃脱,扶着破裂的墙角前行。你在门口被阻断了去路,那些穿这白色制服的人装出关心你的声音,把你推回那间白色屋子里。你恨这个地方,一切都是耀眼的白色。大雨终于还是落下面颊也被打湿,有些咸的味道。
你渴望得到阳光的拥抱。
可是你还能够记得最初那缕阳光烧灼在你皮肤上的感觉么?
她们总是不停地跑来告诉你,你失忆了。可你却记得比任何时候更加清晰。整个世界的灯光璀璨仿佛都聚集在夏季的一个焦点上。你看得清楚。
夏天里你和他之间的温度急剧上升,像太阳镜下的几片嫩叶。滚烫得滴出浓浓的液体来。
你记得临近半夜十一点。望着天棚整齐排列的输水管道,暗红的水锈附着在表面,与微生物混在一起。刷牙的时候你不小心吞进了细菌,那些在你体内疯长的东西你却全然不知。你将上了雾水的玻璃擦干,朦胧后你看清楚了自己的脸。他说得没错,你很美。风吹动着门咯吱咯吱响。
你看见什么了?
好像门嵌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一阵阵猛烈的飓风便开始刮开你夏天里的时光。你与他相遇在门廊外的一个小咖啡厅,精致得像积木,有时你会担心当你们走进后积木会轰然地塌掉。
从咖啡厅出来后你看见太阳出来了。正午的阳光招摇地摇曳在簇拥的人群中,夏天里的明蝉和飞鸟显得不清晰。一个庞大的身影遮挡住泛滥的光线,将你紧紧抱起来。那个夏天阳光里的拥抱。你想选择永久的沉溺。
拥抱是夏天盛开的最鲜艳的花,是晨光与夕阳中露水嗅着芳香欣欣然的样子。
你渐渐从来来去去的身影中找到了规律,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他。
沿河水边椅子旁的柳木上残留浓绿的叶尖儿,有一种暗黄的色泽铺天盖地蔓延开来。树枝上迅速凝聚了凋萎的黄,又立即转换成光秃秃的顶。
夏天如你手心腐烂的叶一样短暂。
秋以至,他来去得匆忙。
那全然不知日后骤风暴雨的你躺在白色被单上,睡得安稳。
不知不觉你的身上多了一层棉被。
终于当河流停止汇聚,分子开始规整地站成方方格,凝冱不动覆盖了一片冰天雪地时,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我们照张相吧,他对你说。
照相就是把一秒钟的事情变成永久的回忆。在映着夕阳的白色雪地里打下一个个耀眼的光圈。
然而曝光过度只会剩下你惨白的面容。
——我需要离开了。他对你说。
你抬头望着那张如日光班温暖的脸孔,用僵冻得指尖擦去睫毛上的冰花。
——我是太阳神。
你几乎笑得痴狂,难怪与他的日子里那么暖那么暖。
黑暗开始在夜里暴虐地肆意蔓延,你想抓住冬天的最后一缕日光。抓不住,无影无踪。
你开始渐渐明白,冬天才是与夏天完全相反的路途。白茫茫的冰河一直抻得很远,望不见边。多少个凌晨你坐在光秃的柳树边的长椅上,等待日出。
可是他总是那么灵敏地逃过你的眼。
你记得夏天里刷牙时不小心吞进的细菌开始止也止不住地在你肚子里散播着悲伤,吞噬着你的内脏。
划过天际的是震耳的飞机与轰鸣。河边的恋人相爱。
你开始在薄冰上行走。
某处突然破裂,寒冷的液体漫过你的全身,刀子一样地割开你每一寸皮肤。你闭眼将长指甲嵌进肉里。
恍惚中你开始忆起关于那个夏天的一切。你。他。人群。蝉鸣。太阳。
河水掠过了你的头顶,发丝开始向上浮,努力抓住上面的最后一个世界。
你醒在医院里,白色的被单。
——你失忆了。
那些令你恶心的嘴脸靠在你床前假惺惺地告诉你。
绵长的冬天仍然没有过。
你好像好像得到夏天阳光里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