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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腕支起身子,侧身面朝上了哈气的窗台。外面仍旧是耀眼的白色。
我记得书本上讲,很多在冬天死去的病人,都会用最后一点力气在上霜的玻璃窗上写下一些话,或者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病人的家属,或是情人会来到窗前,看着自己的名字,泪流满面。
手指触碰到冰凉光面,微微润湿,然后优柔寡断地划出海天两个字。但我知道他不会来,他也无从知道我此刻在医院里。
昨天在半昏迷状态中我只记得听见班主任惊慌地叫喊我的名字。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
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爸妈与大夫的争吵。我好像听见,为什么不先救我女儿之类的话。
四处都是耀眼的光,可我还觉得那么冷那么冷。我好像被抬到一个架子上,一滴一滴给我输液。我有种饱溢的肿胀感。
“我需要给你缝五针。”大夫在我耳边囔囔。我想我是皱了一下眉的。
如果我可以张嘴,我好想告诉医生,不要缝闭那个伤口,让所有的液体流出来,我就会忘掉一切。那些我拼命想要从脑子里揪出的念头。
我记得我的手在空中疯狂地比划,然后被医生强有力的大手掌按下去了。何苦,他们只会更加确信我的精神有问题。
长长的针头刺入我的血管。一片空白。
沉暗的海面吐出水泡,太阳缓缓地升起来。黑暗的最后一缕裙摆演化为暗红的波澜,拍打岸边的沙粒。日光终于招摇地摇曳在海的云裳里,天和海凝成一片。我想我是梦见海天了。他纵身被吞噬到那抹红色中,我拼命地追,沿途的风景和面孔渐渐不清晰了。终于游到了对岸,蔓藤树的枝叶覆盖了我的头顶。
“海天。”
我伸出手,很用力地抓住了空气。
满头大汗地醒来。
胳膊下的被子略微潮湿。
临床女孩诧异地看着我,黑暗中仿佛射入我眼里的光。
“我吵醒你了吧?”
她在漆黑一片中摇摇头。“我一直是醒着的。”
我尴尬地哼笑两声。“不好意思我做噩梦了。”
窗帘摆动,吹来一阵清凉的风。外面不睡的车流行过,在昏暗的墙上投下一个个前车灯的影儿。
“你不觉得我们醒着的时候才是一场噩梦么。”她像满是刺的蔷薇,却还是与我在医院这个地点相遇。
嗯,就暂时叫她蔷薇吧。
“你等一下。”我起身,忘记手背上的针管输液,扯得皮肤毒辣辣地疼。我使劲儿咬了一下牙,下牙挂钩骨微酸。然后直接临着吊着输液的棍子,嗒嗒地踩着拖鞋去墙上摸找开关。
啪。嗯好像亮了许多。
蔷薇皱了一下眉,紧紧地闭眼。过了几秒才缓缓嵌一条缝,让光透进去。
“太亮了么?”我问她。
“我只是习惯了黑暗而已。”
我注意到她的腿上缠了紧紧的绷带,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脊背突然拔凉。
她好像注意到我目光的停滞。
“摔得。三楼。”听她说好像是挺轻松的一件事。过了一会儿她叹气道。“只可惜我们学校没有四楼,不然我就不会在这个地方了。”
我拎着输液站在地当间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
蔷薇低下眼皮摆弄她袖子口的碎布头,长碎发零散在肩上,若惨白的蔷薇被冬天盖上了厚重的积雪。
我只有看着她。看着她枯萎。
白被单的一半搭在地上,一半埋着她冰冷的脚趾。
“他迷恋上别女生了。”好像一个刚刚欲放的笑容暗淡下去。
“他,他是谁?”尽管我知道我这个问题有点废话。
临床的她缓慢弯下身子将被单捡起来重新盖在腿上。抬起涂着紫色眼影的眼皮,“这不重要。”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明白那人一定与她有着一些不可原谅的事端。
她很哀艳地笑了,问我,“你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冷冷地冻结了一下。
“我?”头朝天棚转眼珠。“你为什么确信我的生活中有一个他?”
蔷薇拉开被单,平整地躺下。
我可以看见她的肩膀缓缓抽动。
她对我讲了一句话。
——每一个女生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