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归
我终于发现窗外的樟树叶子落了一地,被新生的绿色所代替--若不是这满地触目的暗红色,我这粗心之人是觉察不到的。
时下正值初春,三月开头,雨水绵绵,绵绵了仿佛有十年、百年、千年那么长久,等雨幕掀开了,夜空明朗了,便有无数缕月光的清辉从它的枝干间洒下,夹杂着新芽的芬芳,泛着幽冷的光,如泉水一般,泻进茶盏里,恰好盈满了。
我从前以为自己是个俗人,总做着俗人该做的事情,怀着消极的情绪,永远也不会停止地去追究一件事情会有那样的结果究竟是为什么?过程倒显得很是多余。
而此时,我忽而发现自己比俗人更不如了,仿佛我意志要更薄弱些--我都不再有耐心去追究原因了。执着就像一个沸腾的圆形火锅,我在水深火热的边缘徘徊了许久,最后在火锅之外的地方后退了一步,便再也不愿意进入了。
我饮了一口月光,冷得肠子都要痛断了一般。泪光闪烁中,双眼迷离里,我向窗外正静静望着我的它勾唇一笑,有些嘲弄--我们都很可怜呢。
恍惚间,我听到了风走动的声音,在我的捷羽上,在我的发梢上,在我周身轻小的物件上,从开始小心翼翼、若有若无地踱步,到有些放肆的、像个无聊的家伙一样,翻开了我桌上的书页,推开了我手边的写字笔,最后,它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偷窃的贼那样行动起来,偷走了我好多东西,我却不清楚是什么,我只感觉到我的魂儿仿佛也被它任意偷去,去到窗外,那么冷,无助的冷、茫然的冷、无奈的冷。
于是我的身体忽而轻飘飘的--我抛开了所有累赘,推开门去追回我的温度、我的魂灵、我的一切。
风啊--你这个贼,你慢些跑!你到云霄,吹散了云雾阴霾,让我目睹了半遮脸面的月儿的倾世容颜。我还看见嫦娥仙子,她与她怀里的兔儿都那样寂寞,守着满宫殿的还未结苞的桂花树--哦,天上也是要遵循时令规则的--我想到。
你引我穿过桂树枝间,穿越黑暗了千百年的甬道,我看见,那个站在楚国汨罗江边,身着玄衣,被桎梏所缚,面容愁肃的男人,他望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只能随江水任意冲刷带走,着不了岸,到不了尽头,眼里尽是不甘。
风雨凄凄,远处鸦雀乱啼,难以见日。他将要跳下去,永远地跳下去,不再醒来。可是他却无惧无悔地呐喊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冰凉的江水漫进了我的眼眶,忽而温度那么滚烫--从我眼里同时溢出地液体,溶进江水里,很是真切。
呼吸的起伏感越来越弱,我仿佛要窒息了。
忽而你从云间穿梭下来,直俯下身去,唇瓣轻触了一下大地,而后让湖泊姑娘面如桃花,春光灼灼,眼中秋波涟漪不断。你越过湖岸,又从百花丛中过去,我也跟着过去,然后去回望百花田里所有被你倾倒的花灵,都朝着我们这边笑得暧昧--我惊艳她们全部绽放时的美丽。
风啊--你这个贼,你为何还不肯停下来!哦,你放慢了步子,引我到了这幽暗的山谷,四周烟岚缭绕,见不得天光,冥冥之外,传来几声飘渺的啼声来。
不知是谁人滚烫的热泪,穿越了千万里层云,落在我的额角上,那样冰凉:仿佛是拂晓之时的黎明的风,送来阵阵沁人的香气。
雨势渐大,烟岚沉下去,风你也不知何时从我周身消散了。我仿佛走错了时空般错愕的四顾,回首时,只见它脚下的一地暗红已与泥土融为一体,很是和谐。
目光往上,它就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我,仍不言语。
屋子里灯火还亮着,我趴在里头的书桌上睡得正香。
我释然,走进屋中闭上门窗,把黑暗留在外头,等待拂晓之后,日光把我唤醒。
安缺
2017.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