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已经无数次听见各个老师这样抱怨了。

　　刚开始还觉得气愤，觉得不满，但到后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于是，在无数的抱怨和咒骂声中，我无奈地走过了六年的时光。

　　虽说成绩的起落也像老师的埋怨一样是司空见惯浑闲事，但这次原本很有把握的期中考考砸了，还是给了我不小的震撼和打击。

　　
　　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太粗心了吗？

　　还没等我平复好心情去细细思索这些问题，老师、同学和家长的三方压力便接踵而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哇塞，不会吧！你这次怎么这么差啊！”

　　原本沉默不语的过路同学无意间在我身旁停留了一下，下意识地瞄了瞄我试卷上的分数，随后便像一颗音波炸弹一样爆裂开来。

　　“你的语文才八十多分！？不可能吧！”

　　仿佛无视了坐在一旁低着头的我，他一把抢过我的试卷翻看起来。

　　我咬咬下唇，刚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宣泄我那一肚子的怨气。但当我直起腰抬起头来正视身旁的他时，才发现他是我的同桌——作死君。

　　“……”

　　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我从他的手中夺回试卷，揉作一团，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扔到一旁，趴在桌子上。

　　我用余光悄悄注视着愣愣的他，注视着他脸上那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算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心里还是非常非常难过而恼火，就像是被人恶狠狠地嘲笑了一般。

　　“……你这次真的作了个大死啊。”

　　他从我的桌子前面绕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想再去拿起那团被我揉成了废纸的试卷。

　　“别动！”

　　我拍开他的手，大声呵斥道。

　　他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撞上了桌角。

　　“……好吧，好吧，我不看。”

　　他揉了揉撞疼的手臂，问道，

　　“你的数学呢，考了多少分？”

　　仿佛被一下子戳中了要害，我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公布我那更加丢人的数学成绩。

　　“……反正上了九十分就是了。”

　　“什么？一百一十分的满分你只有九十多分啊？”

　　他惊呆了，用一副看待外星人的目光注视着我，

　　“那英语呢？”

　　“……九十五点五。”

　　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带有少许自豪甚至骄傲地向他说道——英语这门科目我可是考了全班第一呢。

　　但在下一秒，我的目光又再次黯淡了下来，如同被火焚烧过的灰烬一般。

　　是啊，其他两门科目都已经挂起了红灯，只剩下一科比较理想，又有什么用呢？
　　“唉，那你基本上完了。”

　　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你的总分貌似连二百八十分都没有达到啊，估计你在班里顶多也就十五十六名了。上个学期你可是一直都在年级前五的呐，这个学期一下子掉得这么惨，还不被老师吐槽死？更别说下个星期就要开家长会了……祝你好运吧。”

　　说罢，他就摇摇头走开了。

　　

　　呆呆地望着他离开教室的背影，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自从拿到这三张熟悉而又陌生的成绩单之后，我都这样忧郁多久了？
　　回想起来，大概也有两个星期没有和别人聊过天了吧。

　　每节课上我都胆战心惊地听着老师喋喋不休的教导，每个课间我都像个自闭症患者一样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教室里有说有笑的同学，每次放学我都像大病新愈的病人一样拖着无力的步伐往回走。本以为给自己灌几口盐汽水，无时无刻不将鼓励的话语挂在嘴边，晚上再安安静静地好好睡上一觉，能够缓解缓解这几天我早已透支的身心。哪知，每次伴随着盐汽水的泡沫涌上肺腑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心酸，每次自我安慰换来的只是一句又一句更深的自责，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常常梦见老师发试卷的那一个瞬间。

　　这些这些都快把我逼疯了。

　　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就算我竭尽全力地抢救我那掉下去的成绩，就算我绞尽脑汁去挑战从未接触过的奥数奥英，就算我尽量抑制住自己外向的性格努力学着那些乖学生安安分分地自习，成绩也一直在九十分的边缘徘徊着，悬吊着，随时都有可能一落千丈，毫无向上的转机。

　　“没关系的，再加把劲吧，也许下次考试我就能把成绩提上来了。”

　　我已经无数次尝试在茫然与无奈中寻找着心灵的最后一点依靠和慰藉。但老天就像是在跟我开玩笑一样，每次我辛苦准备努力奋斗换来的，都只有一张又一张写着“退步”二字的试卷和一次又一次的迎头重击。
　　

　　坚持着，努力着。

　　我咬着牙去追赶别人的脚步。

　　在练习卷的海洋中抬起头来，去遥望宁静的天空时，才会猛地发现记忆中熟悉的朝阳早已经幻化为了漫天的红霞和余光。

　　又一天过去了呢。

　　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悲惨的噩梦一般，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始收拾书包，离开教室，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好久好久。

　　而我紧绷着的神经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我最害怕的梦魇——期中考试排名的降临。

　　试想一下，若老师在茫茫的中等生的排名之中猛地发现我的名字，会用怎样的口吻来数落我？试想一下，若同学们带着疑惑和惊奇从老师的口中得知我的退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试想一下，若家长知道了我的成绩，又会用怎样的手段要求我赶紧将成绩拉上去？

　　试想一下，若全班全级都知道了我的事迹，在我的背后嚼我的舌根子，甚至当着我的面嘲笑我，讽刺我，那我又该怎么在大家面前抬起头来？

　　所有的设想，所有的悲剧，所有的伤痛，都幻化成了一个未知数，埋藏在未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谜团被揭开的时刻已渐渐地近了，而我的压力也在成倍暴增。

　　
　　先是老师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接着是同学们的疑问和好奇，然后是家长的管教和责问，最后是对自己的埋怨和自卑。

　　成绩，成绩，成绩。

　　成绩掉下去了，得赶紧拉起来啊。数学不行啊，要赶紧做练习。语文太粗心了，阅读还要加强。下一节是英语课，要提前做好课前准备，待会要记得抄笔记。这几个周末干脆也别玩了，省得家长说三道四的……
　　看着手中那几张成绩单，一个又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飘扬着，驱之不散，吞噬着我脆弱的心理防线。

　　我不明白，难道成绩真的代表一切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六一表演五一放假国庆黄金周全部全部都取消掉好了。

　　这样一直一直工作复习再总结然后考试的话，成绩是一定不会掉下去的吧？

　　但是又有谁能做到呢？

　　又有谁能够达到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目标呢？

　　若事实早已证明这只是一个空想的话，教育者何必又要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或多或少地叠加在学生们身上呢？

　　望着窗外的浮云，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在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不断向着那一个个大家都期望看到的目标前进。

　　就算是遍体鳞伤，就算是挥刀相向，只要最终能够到达终点，也是没有人会介意的吧？

　　可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所谓的好印象？为了那人人追捧的高贵地位？为了能拥有践踏弱者的权利？还是单纯地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功成名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场残酷的厮杀战役中，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出。

　　我不奢望得到宠爱，也不奢望被同学们供奉为“神”，我只是希望在每个周末的下午，都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空闲时光，去骑骑车，去溜溜冰，去弹弹钢琴，去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或者去构思构思属于自己的小说。
　　如果那样的愿望都算是“奢侈”的话，那么我只想要在我最落寞，最悲伤的时段，没有同学们的诧异与惊奇，没有老师的责备与提醒，没有家长的管教和督促，让我一个人静静，仅此而已。

　　而现在的我，却连追求这个简单的愿望的权利都早已没有了。

　　是因为成绩吗？是因为学习吗？

　　我总是想要忘却这段黑历史，但那迟迟没有公布的期中考排名却如同一只面对着手到擒来的猎物的巨兽一般，玩弄着我，揉虐着我。

　　“你的成绩退步了，不要再和同学说那么多的废话了。”

　　老师是第几次这么说了？

　　“你的成绩掉下来了啊，还这么放纵自己的话，那就没救了。”

　　家长是第几次这么说了？

　　忘记了。都忘记了。

　　因为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

　　“不能就这么一直生活在阴影里啊，要赶紧振作起来！”

　　我挣扎着想要在挫折中站起身来。

　　然而不管我怎么做，挂在墙上的那张泛黄的课程表还是一成不变，老师那以成绩视人的思想也一成不变。

　　好想好想从困惑和迷茫中抽身而出啊。
　　但，越想逃走，就越逃不走啊。

　　尽管我清醒的理智一直在提醒着我，劝告着我，但我的潜意识却一直指挥着我的身躯逃跑，逃跑，为了躲避灰暗的过去，不得不跨步迈向更黑暗的深渊。

　　我呆滞的目光停留在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边。

　　那一瞬间，我仿佛忘记了世界，而世界也忘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