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很宿命的人，但是，能做她的儿子，我想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生命之轮悠悠转转，穿过佛前镜花水月的许愿，透过眉目间的沧桑的流年，终于明白，她的存在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那天，我被她拎着耳朵回家。
未上中学时，我一直不大喜欢她。她３２岁了，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似乎从来不懂温情的表达，对我除了简单的衣食住行的关心便是严厉的呵斥和冰冷的面容，从来没有试图从心灵深处走近我。
学校到家并不遥远，绕过几个弯，穿过一条小巷，大约十分钟的路程。于是，每天放学，我若超过这个时间回到家里，接撞而来的必定是无休止的盘问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掉牙的说教。那一刻，我心里的绝望无助如江中冲天而涌的波涛，感觉到自己是禁锢在在精巧狭小的鸟笼里，尽管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失去了宝贵的自由，失去了宝贵的自由，失去那方任情翱翔天空，失去了快乐的笑容。
那是一个明朗的，生机盎然的三月天，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斑斑驳驳金色的碎影，仿若我此刻一碧万里的心情。于是平生第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玩了很久，仰望天边凄惨的红霞，感受柔和里带来的泥土气息，胸怀中洋溢着大自然谱出的天籁之音。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天，我被她拎着耳朵回家，而且头一次在地上跪了半小时。
对她，小小年纪的我竟强烈渴望盼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过了几个春秋。
她的工作变得很忙，最终把我寄托给了外婆。转眼几年过去了，从最开始的害怕到对她的思念最终也被这时光冲刷成恨和讨厌。她回家次数寥寥可数，从外婆的口中可以得到的仅有一点讯息是母亲在上海做服装公司，最近又在北京开了一家分店，因此变得更为忙碌。所以距上次她回来的，我略微算了算，大概也有五六个月的光景了。有时她会往家里打个电话：
“————这个月我不回去了，家长会你让外婆去吧！”
“————钱我汇到你跟外婆的账户上了，需要什么就自己买吧。”
“————那个放暑假时我会过去接你，别整天到处跑！”
“————好了，就这样……‘唉，马上马上……’我还有事，挂了啊！”
“————嘟嘟嘟嘟嘟……”
她每次打电话来，都是那些如出一辙的言语，基本上就是先说这个月又不回来了。然后陈述理由，最后在训斥两句。
外婆的家坐落在城东的一个极为幽闭的院落，去哪里的公交车只有五趟，基本上半小时一趟。我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她丢弃在外婆家的了。我只记得我苦苦哀求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可最终她还是义无返顾地离去。从此以后她每月会从上海寄回来一定的生活费。最初只有两三千，到后来越来越多，有段时间甚至四万五万的寄回来。
有时我无数次想打电话过去对她说：“我恨你，我讨厌你。”。但我始终开不了口，更提不起勇气。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明明那么恨她，甚至觉得可以将她当成一团空气，一团稀薄的空气。
但我做不到，即使对方是个冷漠刻薄的女人，我还是做不到。
我只好把这种感情化成整天在外和那些所谓的兄弟抽烟、打架、泡吧、飙车发泄出来。
毕竟，这一切都要怪我没长大，我曾不知道一个人长大只需要一夜之间。
客厅有些安静。
外婆用微颤的手拿起勺子缓缓地将一口粥汤送入口中，爬满皱纹的额头上慢慢舒展开来。
“你妈刚刚打了电话过来，说下星期回家。”
我顿了顿，抬起头，望了望日渐苍老的外婆，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涩
“不是说不回来来了么，又跑回来干什么！”
“小恒啊，其实你妈也挺难的。那时你妈还在念大学，结识了你爸，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你妈挺了个肚子回来。你外公差点把她打死，你外公想让你妈把你打掉，可是你妈死活都不答应，直到你出生后，你外公才消了气。你也知道，即使你妈是独身女，从此你外公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外婆见我没回应，只是叹了一口气。
客厅再次恢复安静。
像往常一样今夜我又去了酒吧，外婆是知道的，但她也无可奈何，只是劝我，让我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恒哥，外面有人找你。”我刚想反过身去看看，突然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扇了一巴掌
“白恒，你每天拿着我的血汗钱就是来这种鬼地方吗！”说话的是那个在血缘关系上我的尊称她母亲的女人，此时她愤怒的像只老虎。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下星期才回来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桑宁，你可是每次回家都给我‘惊喜’啊，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我摸着烫红的脸颊冷冷地“哼”了一声走进了包厢里的洗手间，反锁了门。
过了好一会，外面都没有动静。
我打开了手机，发现了有二十几条信息，和十几个条未接电话。全都是那个女人发来的。
“咚咚咚……”。
我还是没有开门，当我读到那条“小恒，其实妈妈很爱你。”的短信时，我的心就开始动摇了，当我还在踌躇时。敲门声停止了。
“小恒，我知道你怪我。”那女人隔着门说，“你从小妈妈就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且妈妈没有陪你长大。我一心想着去赚钱，就是想让你过得富裕一些，所以我宁愿让你恨我，也不愿你过得窝囊！”
“妈妈本来是不想打你的，每次我想企图去和解我们之间的误会，却总是被自己的急性子给越弄越糟，————但，我是真的爱你。”
我猛然地拉开房门，发现母亲已经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了“妈，我们回家吧！”，母亲她颤抖了一下，抬头看我，“阿恒，你喊我什么？”我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激动与忐忑，毕竟从我被她罚跪的那刻起，我就从未喊过她。“妈，回家吧。”
“哎，好，我们回家。”
到了家门口，“叮咚，叮咚。”无人答应，母亲生疏的用钥匙打开了门，我们进了屋子里，里面一片昏暗，我刚要喊外婆，忽然间，外婆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推着一个四层蛋糕，蜡烛插在最上面，闪耀着火红的光芒，这是我见过最温暖的光。这就是母亲提前回来的原因么？这才是母亲给我的惊喜么？那个站在外婆旁边幸福的笑着的女人真的是我的母亲么？
我知道，一切迷失了方向的岁月最终都找到了自己运行的轨迹，一切摇摇欲坠的青春都已经埃尘落定，一切以前的伤都是抛出去的爱，我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季若寒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