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喜欢狗,娘不喜欢狗。
自打我记事起,每天都能看到哥坐在门槛上抱着一个黑一块白一块的狗,他叫它哈犬。他每天帮它洗澡,料理得它比自己都好;而每当这时,娘总会从厨房气冲冲地赶出来,一手撑在腰上,一手拿着一根烧火棍往哥的方向走去。她对哥吼着:“你看看你都养了个什么畜牲!邻家的狗能看家、能抓老鼠,这个畜牲净会给我添乱子!你看,我挂在厨房上的那块腊肉又被这畜牲咬了几口!今天我非打死它不可!”说完,娘举起手中的烧火棍准备往狗的背上打去,棍子落到半空,狗就从娘的胯下窜去,习惯性地回头吠了两声,摇摇尾巴,气得娘的脸青一块紫一块。
六月,天气显得格外闷热,路两旁的树木和田里的庄稼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似病倒一样;池塘里的青蛙在不停地叫喊,树上的知了也不懒。娘靠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哥则坐在门槛上和哈犬打闹,时不时发出两声笑声。一阵微风拂来,把哈犬的毛掀起,像门前的柳树一般,随风摆动。哥咧着嘴,笑得憨,也笑得欢。忽然哈犬向娘的胯下窜去,冲向厨房,这次更猛、更迅速,如暴风雨来临时的闪电,让人措手不及。哥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以最快速度把它抱回,可还是晚了,惊醒了娘。娘的眉头皱了下,看到是哈犬惊扰了她的美梦,一跺脚,转身拿起那根烧火棍,一手撑着腰,往厨房走去。
正当我们到达厨房门口时,眼前的一慕令我们都惊呆了——哈犬的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娘丟下烧火棍,连忙往厨房赶去,不会从哪抱出了几个鸡蛋,数了一遍又一遍,到第七遍时才松口气,说:“还好,一个都没少。”娘事后说,那鸡蛋是家里要用来孵小鸡的。难怪她这么紧张。她望着地上的哈犬,露出一点笑,说:“其实这狗也不赖嘛……”哈犬听了,得意洋洋地叼着它的战利品往门外走去,习惯性地回头摇摇尾巴。
冬天,格外寒冷。
娘听人家说,山上有种冬天才生长的野菌,拿到城里卖,准能卖几个钱。不过野菌只在晚上生长,早上很难找到。娘心动了,那晚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外面就像一张白纸一般。娘简单的包上头巾,拿着一把锹子、一个篮子、一支手电筒,便往山上赶去。次日清晨,屋外还是一片漆黑,一阵响门声惊醒了我和哥。娘哆嗦地走进家门,衣服和头巾都沾上了泥土和雪,粗糙的双手紧紧握住篮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几分血红。她指着篮子笑着说:“儿啊,娘采了好多菌,赶明儿拿到城里去卖,准能卖个好价钱咧……”她的笑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往我的心扎去。
自打那晚后,娘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终于熬过了寒冬,和她去城里看了大夫,大夫说是什么感染了,脚下应该还有一个大肿瘤!他掀起娘的裤脚,果不其然真有一个瘤!娘低下头说:“我那晚不知道被什么割到了,我以为没什么事,但实在太痛了……”她的话直刺我的心,毫不犹豫。大夫说,要找到一种毒蛇,以其胆加酒服下,再调理几天就行了。哥和我却都高兴不起,毕竟这种蛇很难找……
我们好几天都焦急着,哈犬倒也不笨,不再缠着哥,只是静静的扒在娘的床头,偶尔会自己跑到山上,不知要干什么。哥上山寻了好几日,也不曾见得蛇。哈犬抓蛇回来的那天,我正在门前扫雪。那天它不知从哪抓了一条蛇回来,它的腿上流着血,身上的毛也被血染红,似乎身上也带着许多泥土,像和什么打斗过一样狼狈不堪。它把蛇放在我的脚下,蛇已经死了,它咬了咬我的裤脚,又走到娘的房间吠了几声,我连忙把哥叫回。哥看到门前的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是这种蛇!弟,快!快!快把刀拿来,娘有救了!”此时的哈犬气息已很虚弱……
几天后,娘真的好了,我们之前一直担心娘,以为哈犬去哪逛了,所以不怎么理它;如今,我们在寻它,哥在娘的床底找到了哈犬,它死了,嘴里还叼着娘的纱布。娘哭了,我和哥也哭了……娘把它葬在门前的桂花树下,每年这个时候桂花树开得特别美、特别美。
娘总习惯地站在桂花树下,一个人,静静的沉默着。
满头银发的娘站在桂花树下,被西天的云霞镀了一身金粉。像一尊塑像。塑像旁,还站着一只黑一块白一块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