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看穿所有孤单。
无边落木化作星辰。
十里长亭寥落成歌。
那样,你还在这里吗?
许久以后再回想当年,才发现我身上那种言不由衷的凉薄和宿命般的孤独,就像是上帝在画圆时开的一个玩笑,当所有人的寂寞都是一条浅浅未封闭的曲线时,而我的圆却早已犹如画家用画笔描下的圆。那完美的而孤独的圆,在我方才年幼的时候,便已深藏在灵魂深处。
我在外婆家长大。因为我的孤僻和乖戾,与周遭天真烂漫的孩童格格不入。
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院子门前唯一的一棵苍天古树上,懒洋洋地看着树下的孩童嬉闹,然后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扔下树枝去砸他们的头,欣赏他们怒不可遏的样子……
后来阿布形容我这种行为“就像是古欧洲早慧的无聊贵族少爷,拥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恶性趣味”……然后我把手里的树枝向他扔去,然后毫无意外的全部落空。
我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早慧了,难道你没看到我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吗?”阿布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
我不知道阿布在我的世界里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认识他那会儿我四年级,他初一。
当时有多孩子对我有敌意,大约是验证了外婆那句话,“当你和世界有点点不一样时,你就会遭到别人莫名其妙的恶意。”而阿布,就是这个恶意的创始人。
我和阿布的战争永无止境,我们抓住一切机会去嘲讽对方,比如自从知道阿布不会跳绳,我就不留余力的嘲笑他跳绳的样子“像极了身体扭曲的哈巴狗”。当然也因为我的音痴程度,被他一度大肆宣扬为“自从听了隔壁安凉的歌声后整个世界就好像恶意满满了”。
他也是那个唯一会分我苹果的人,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为什么他每次都会凶巴巴地对我说“虽然糖果能让好孩子嘴巴变甜,但是鉴于你跟我一样是坏孩子,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分你苹果”,尽管我完全不明白里面的逻辑关系,但我依然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阿布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这样的性格很让人讨厌诶”,后来他又在后面小声地加了一句,“其实我们都一样啊,坏孩子是不会被宠爱的。”阿布说的时候我总是躺在树上睡觉,头顶是大片大片涌进来的阳光,夏蝉在耳边不知疲惫地鸣叫。我总是眯着眼睛想,要是那个讨厌的阿布不在就更美好了,可惜他总是那样喋喋不休。
“喂,讨厌的家伙,你要回你爸爸的家了吗,我不会跟你说再见的。”
“切,讨厌的阿布,我才不要你的再见呢!”
“哈,我说的吧,我们果然都是坏孩子,你也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
后来怎么样了呢?我常常在想,却再也记不起其他的细节。
后来我常常梦到那个少年,脸上挂着痞痞的坏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可是在梦里他的眼神清澈得犹如湖泊,风吹起他刻意留长的刘海,看起来那样寂寥。他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大声说:“讨厌的丫头,要不要吃苹果啊?”
我其实知道是他。
可我不愿承认是他。
那个习惯掩饰孤独,却又一眼看穿了别人的孤独的,讨厌的家伙。
他一定不知道我现在长成了一副多么八面玲珑的模样,他不知道我家里的奖杯证书多的我想送人,但是他知道了,一定又会狠狠嘲笑我。他一定知道的,那不是我想要的模样。
后来的后来,我在外婆家的年历上碰见他,彼时他高三,他梳着干干净净的学生头,一身整洁的白衬衫,安安静静的站在他母亲背后。有人问起他的学业,他礼貌而疏离地笑笑说一切都好,我有点恍惚,仿佛时过境迁。那真的是一脸坏笑的阿布吗?
可他最终看见了我,眯起眼睛轻声说:“嗨,好久不见了,讨厌的家伙。”
我学着他的样子礼貌地笑笑:“好久不见啊,讨厌的阿布。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
“这么多年就一句话吗?”
“别开玩笑,我认真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坏孩子要吃苹果?”
“那你就带着你的疑问到坟墓里去吧!
“……”
“喂,我依然不会跟你说再见,不过,”他笑了起来,“不要太孤独啊。”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