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老师大名叫李清太,他的绰号不仅是因为他的名字的谐音,还缘于他给我们讲的一个笑话。炎炎夏日,下午第一节课,上他的数学课,学生们困得不行,个个无精打采。他停下讲课,就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活跃气氛。“大早起,村里有两个卖青菜的,沿街叫卖。一个在前头大声叫卖‘刚从菜园里摘来的新鲜青菜呦,买不买快出来看一看呀’,跟在后面的一个不善言辞,或者是第一次出来叫卖,嗫嗫嚅嚅,几次张开口,也不知道叫嚷些什么,只好也跟着喊了一句‘我也是’。”笑话效果还不错。青菜跟李老师名字恰好谐音,于是“青菜老师”的大号随即就传扬开来。
青菜老师写的一手好字,他讲课很卖力,一节课讲完后便满脸大汗,手上满是粉笔的灰尘;黑板上的板书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整洁条理娟秀,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青菜老师很严厉,对教学一丝不苟。记得学平行四边形那一章,他把正在校园里打乒乓球的我,叫进办公室。“你画的是是平行四边形吗?”。大约是交作业仓促,急着出去玩的缘故吧,我当时没有用三角板,只是用手比划着画了平行四边形,图形歪歪扭扭,对应边根本就不平行,并且还有涂涂抹抹的痕迹,个别地方黑乌乌一片片,作业纸像一张五花脸。看完后我下意识地撇撇嘴角笑了笑。我不知道当时是表示无奈还是缓和一下当时严肃的气氛。孰料青菜老师勃然大怒,他拿起办公桌上一个练习册卷成筒狠狠地往我的头上敲了一下,“你还笑,学数学马马虎虎能学好吗?没个正型!”随即他把我的那几张作业撕掉,“认认真真重做一遍,然后交到我这里。”
这是我进入初中后第一次挨老师打,这是我第二次被青菜老师打,只不过第一次打我,当时他还没有教我,是在一次考试的考场上。
该是初一的年终考试吧?我的数学是弱项,做到最后一道题,没有把握,因为分值高,却也不愿意放弃,于是一遍遍验算,做各种辅助线,不断地涂抹,弄得试卷上黑乎乎一片,个别地方橡皮都把纸擦破了。他巡视考场,转到我身后,不屑地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看你把试卷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学数学怎么能那么不整洁”,随即就在我头上轻轻地给了一巴掌。他翻过试卷的正面,看到了我的名字。随后他返回讲台,悄声对另一名监考老师低语“这就是那个作文在地区获奖的孩子?”那个老师点了点头,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对我说“语文那么出色,怎么数学上就那么马虎呢?”
青菜老师是初二上半年从乡中调到我们学校的。来的时候他就说“我就带你们两个月,过了今年冬天,我就调到东面去,不在你们村任教了。”可是半年过去了,始终不见他有调走的迹象。倒是看到他隔三差五掂瓶好酒,拿着个烧鸡往校长办公室跑。像是“贿赂”校长吧?只不过效果不是很明显。有一段时间他的绰号甚至被改为“烧鸡老师”。
青菜老师的课教得可不含糊:思路清晰,条理清楚。他教给我们用一画写完一个“解”字。简便快捷,一看到那个独特的“解”,人家都知道我们是他的学生。他是我们学校为数不多的从专业师范学校毕业的公办老师之一,在那个刚好重视学历的年代,通过函授取得了地区师范学院的数学大专文凭。所以很是自负,尤其是学生们因为一道数学题把学校的老师问遍尚且有结果的时候,他往往勇于挑战,手到擒来。他称呼数学题向来都带个儿化音,“又有难题儿了,交给我”很不屑的样子。遇到棘手的数学题,他都会像一休一样,用笔杆敲着脑壳,审题,做辅助线,计算,验算。有眉目之后,他总会慨叹“这个不难,我居然还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然后三下五除二把清晰的证明过程写在草纸上。大功告成,他会点着一根烟,慢慢吐着烟圈,很享受的样子。他还会在我们犯困的课堂上,瞬间把普通话变为家乡话,逗得我们开怀大笑,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敢保证这节讲韦达定理的课你们一辈子忘不掉,忘不掉△(得儿他),忘不掉b的平方减去4ac,忘不掉何时有解,何时无解。就是他教数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开始摆脱不及格,破天荒地考了96分。
后来青菜老师调走了,听说他经历了一场婚变,妻子丢给他三个儿子。他一介教书匠,养家糊口困难,于是就靠着自己书法特长,给别人写标语。一段时间我看到他开着一个三轮摩托,身上斑斑点点,在村公路两边的墙上刷墙,认真地写标语。再后来他买卖越做越大,带了几个徒弟,成立了广告公司,他摇身一变成了老板。
最近一次见他,也是在六七年前了。一年寒假我在学校值班,忽然看见一个带着貂皮帽子的中年人在摇着学校的大铁门,哐当哐当直响。我走了过去给他搭讪,“你们校长在吗”,我走近一看原来是青菜老师,他边问我边从兜里掏出一根绿石烟递过来。“我跟你们学区校长是同学”,他在套近乎。我一边往外掏大门钥匙,边想“还用套近乎吗?给你掏钥匙开大门的是你的学生”。“我们校长今天不值班”,说着我一边往里让他“要不您进来坐坐?”。孰知他忙得很,“你们校长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他来了就告诉他我来找过他。”说完了就返身蹬起三轮摩托,一溜烟走了。
时光荏苒,岁月催人,李老师大约已经忘记了站在前面的年轻人是他当年的学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