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地铁

　　他伸手按下了文档上的“保存”键，随后关闭文档，昂起头看了看时钟。

　　“什么？这都11点了！得赶紧去赶最后一班地铁啊。”他匆匆关闭了电脑，拎起身旁的文件袋，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附近亮着灯的保安亭里还闪动着人影。朦胧的夜色夹杂着飘飘洒洒的细雨，笼罩在城市上空。花坛里的几棵老树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曳着，远看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路边的几盏孤灯矗立在黑暗中，微弱的灯光在夜幕下若隐若现。

　　他一头扎进夜幕中，奔跑着冲向地铁站的方向，不时抬起右手看看手腕上的表，心中不断祈祷着时间能过得慢些。

　　快了，快到了。

　　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不远处地铁站的影子。

　　他冲进地铁站，沿着楼梯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元零钱。

　　他发疯似的冲到了售票机前，选择好目的地后，急忙将手里攥着的零钱塞进了售票机里。

　　“哐当——”一声微弱的脆响打破了地铁站的寂静。

　　他从售票机下面的出票口里摸出了硬币状的地铁票，上面还带着一丝机器的余温。

　　“啊，总算是买到票了。”他不敢松懈，紧握着地铁票往站台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清楚地看见，停靠在在站台旁边的地铁站最后一列地铁正蠢蠢欲动。地铁上还载着屈指可数的几个乘客。

　　快了，快赶上了！

　　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疲倦，深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继续往地铁的方向冲。

　　就在他满怀希望地奔向不远处的地铁时，地铁却缓缓向前挪动起来。

　　“不！等等！”他边跑边发疯似的呐喊着，“等等我！”

　　车上的乘客依然安详地坐在座位上，有些低头看着手机，有些在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列车外焦躁不安的他。

　　“等等！”

　　地铁越开越快，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跑到站台边时，地铁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隧道中。
　　“最后一列地铁已经出站，请各位乘客停止购票入站，谢谢合作。”

　　一个甜美的声音回荡在冷清的站台上。

　　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环顾着四周。此刻这个偌大的地铁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他心里，此时这个世界上，仿佛也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地铁没赶上，只好去打车了。”他无奈地凝视着手中沾满汗水的地铁票，自言自语道，“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还能找到车吗？……看来今晚只好住宾馆了。”

　　他转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哀叹着：

　　“大城市啊，就是这么不公平。那些该死的富二代，既有豪车又有别墅，把公司的职务往别人怀里一扔，天天就这么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不照样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跑进自己的账户里吗？再看看我们，就是个小职员，一身的穷酸样。求职无门被嫌弃不说，整天还得没日没夜的加班。再怎么努力，也填不饱肚子。就算是这样啊，这工作，还得干。现在的房租涨得这么厉害，要不干，到时候可就连个房子都租不起，得牵儿带女的去街头要饭喽。”

　　“城市，不就是专门给那些有钱人盖的么？像我们这样的穷小子，恐怕永远也只有给那些‘大人物’们当奴隶的份了。那些富家少爷还好，死后还能埋在自己家的墓园里；我们这样的，也许哪一天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哼，可笑。”

　　
　　

　　“哐当哐当……”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隧道口传来。

　　他转过身，朝着隧道口望去。

　　“哐当哐当……”

　　声音越来越强烈。

　　奇怪，这不就像是……列车进站的声音吗！？

　　不对，怎么可能！他静静地聆听着这骤然响起的声音。最后一班地铁明明已经走了呀，怎么可能还会有列车进站呢？

　　“哐当哐当……”

　　漆黑的隧道口亮起了微光。

　　莫非刚刚走的不是最后一列地铁？地铁站的消息出错了？难不成……真让我走了回好运？他默默地注视着隧道口，期待着奇迹的到来。如果真的还有一班地铁，我就能回家了，不用在街边找宾馆了，不用在街边风餐露宿了！

　　“哐当哐当……”

　　隧道口的光芒越来越亮，正如他冰冷的心中逐渐燃烧起的希望，越来越强烈。

　　“呜……”

　　一列地铁冲出隧道，犹如一条巨龙，缓缓停靠在了站台旁边。

　　“真的是……真的是地铁！”他欣喜若狂地奔向站台，“今天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地铁的门开了。

　　他满怀欣喜地走进地铁，看着地铁的门缓缓关上。

　　地铁开动了，他找了一个最近的位置赶紧坐下。

　　
　　安安稳稳地坐下后，他松了一口气，环顾着四周。

　　长长的地铁不见首尾，车上的二十几个乘客正和他一起挤在中间的一节车厢里，有的呆呆凝视着窗外，有的在座位上沉沉睡去。

　　原本以为赶最后一班地铁的人应该没几个，没想到也有这么多啊。他的目光在对面的几位乘客身上一一扫过。看来在这个城市里和我一样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的人也不少嘛。

　　他呆呆地坐在地铁的车厢里，望着车窗漆黑的隧道。

　　咦，这都这么久了，怎么这地铁也不靠站停一下？万一有乘客要下车怎么办啊？他疑惑地扫视着车厢四周。怎么……这里连个指示牌都没有？这车现在是到哪里了啊？

　　他起身往别的车厢走去，寻找着车厢内的站牌。

　　可是，不管怎么找，他也找不到任何指示牌，甚至连发生紧急情况时的应急设施也找不到一个。

　　而且，这地铁车厢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管走多久摆在眼前的只有一节又一节空荡荡的车厢。

　　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诶，前面那节车厢好像有人。”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前面车厢里几个晃动的人影，快步走了过去。

　　“奇怪，这些人……不就是我上车时见到的吗？”他嘟囔着，恐惧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心中希望和喜悦的火苗。“难道说……我在这地铁里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别想太多了……还是去问问人吧。”

　　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孩跟前，问道：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列车现在开到哪里了吗？”

　　那女孩回过神来，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啊……应该还在地上吧。”

　　“还在……地上？是什么意思？”他迷惑地追问道。

　　“就是……没到达目的地的意思呗……”那女孩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楚。

　　“……这么久也没到站吗？我看这车开得挺快的啊。”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隧道灯。

　　然而就在他抬头望窗外的一瞬间，他猛然发现车窗玻璃上，身旁几个乘客的倒影血淋淋的，正瞪着眼睛看着他。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看着玻璃上乘客们的倒影。

　　不会吧……他又回过头看了看身旁几个熟睡的乘客。难道这不是他们的影像吗？这车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早就听说过午夜坐地铁会撞鬼……难不成是真的？哎，管他那么多咧，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回到家。只要待会一下车就没事了。他努力按捺着胸膛里狂跳着的心脏。

　　“诶……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女孩开口对他说道，“这里有位置啊，你先坐下吧。”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颤抖着问道：“那……你知道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站台还有多久到吗？我想快点下车……”

　　“这车只有一个站。你不知道吗？”

　　女孩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只有一个站！”他像触电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车是直达车，一直开到终点站，中途不停车。”女孩说道，“你是新来的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只有……一个……站？

　　难道说这班地铁直接忽略中途的站点，一直开往终点？

　　可是终点站离家里很远啊，要是再不赶快下车恐怕就很难再找回家了。

　　不过……“新来的”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列地铁每天都会增添新的乘客？

　　哎，现在这些都不重要，还是赶紧想办法下车吧。

　　他望了望四周，再一次起身往别的车厢走去。

　　“嗯？你要去哪里？”女孩起身叫住了他。

　　“我要去找列车长，我要下车回家！”

　　“听我说，这车没有列车长，中途是不会停车的，你也不可能下车。还有，”那女孩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回家？回哪里的家？”

　　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荒唐笑话般，他有些无奈的大笑起来。

　　“你太可笑了……难道你每天就在这街上游荡而不回家吗？”他缓缓说道，“我住在翠湖小区第三单元六楼，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能再留在这了，我要回家了，懂吗？”

　　“翠湖小区？”那女孩诧异地看着他，“那么说……你是活人？”

　　女孩的这个问题让他无言以对。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当然是啊。难道你是死人吗？”他轻蔑地说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女孩居然点头说道：

　　“是啊，我的确是死人。你上错车了，这班车本来就不是给活人坐的啊。”

　　
　　“什么！给死人坐的车？这怎么可能！？”他感到十分震惊，“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那女孩眨了眨眼睛，说道，

　　“当地铁站的最后一列地铁开完，地铁站关闭后，还会有一列地铁开出，把我们这些露宿街头的亡魂接回该去的地方。然而这列地铁也只有死人才看得到。你能看见，也就说明……你的寿命也到了尽头。”

　　“不……不可能。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他感到心里恐慌不安，“一定是你编出来吓我的鬼故事。”

　　“我没编故事。呵呵……既然你也死了，那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走吧……”女孩眨眨赤红色的眼睛，微微一笑，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地上。

　　“鬼！救命！救命！”他跌坐在地上，大声呐喊着，周围的乘客却仿佛没听见一样无视了他。车窗玻璃上的二十几双眼睛仍然默默地瞪着他，犹如一把把匕首洞穿他的身躯。“不……不要……我要下车！”他连滚带爬地走到车门边，发疯似的敲打着车门，“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开门！”

　　“呵呵呵呵……”

　　女孩阴森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开门！开门！”他依然疯狂地敲打着车门，使劲掰着门缝。

　　两扇铁门居然硬生生地被他掰出一条裂缝。
　　

　　但为时已晚。

　　列车驶出了隧道，在黑暗中缓缓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

　　门外一片漆黑，既像怪兽的血盆大口，又像万劫不复的黑洞。

　　“当——当——”

　　午夜的钟声随之响起，如雷贯耳，在车厢里回荡。

　　“午夜十二点到了。车，到站了。”

　　他的身后，又响起了女孩婉转悦耳的嗓音。

　　但这时那悠扬甜美的声音，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令人窒息的丧钟的哀叹……
　　

　　
　　“昨天晚上，广州市地铁三号线的最后一班地铁车厢内，一名男士一直在列车车厢内徘徊，并自言自语。随后，这名男子突然发狂，疯狂敲打着列车门，要求下车。不论列车长和乘客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最后，这名男子突然倒地猝死，目前该男子的死亡原因仍不明确。”

　　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他的嘴角又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啊，之前都是看那些有成就的大老板上过电视，没想到今天我这个无名小辈也能上电视。只不过……有点另类罢了。”

　　电视上的自己，血肉模糊，已成了一摊烂泥。

　　回想起自己凡世俗尘卑微的一生，没什么可在意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都不想要，都不需要。

　　另类的成功，只不过是扭曲的胜利也罢。

　　但，又何妨？
　　

　　现在的他和以往一样，每天早上总是坐地铁出门，晚上也总是坐地铁回家。

　　依然平凡的生活，依然平凡的他，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用购票入站了，不用行色匆匆地去追赶那城市地铁站的最后一班地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