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和尼泊尔的边境,坐落着一座高耸的山峰。
它直插云霄,优美的身姿在那永恒的寒冬里划过一道弧线。它妖娆美丽,它富贵堂皇。它是举世瞩目的焦点。
但,在它舞动着的圣洁的裙摆之下,却隐藏着一颗毒辣的心灵。
它虐杀着企图逾越它的一切生灵,它撕扯着头顶那湛蓝宁静的天空。它的魄力令人胆寒,它的叫嚣使人战栗。它鄙视脚下那狂热的登山分子,它藐视人类可笑的自信。它用冰雪诠释一切,它用冷傲独领风骚。
它是美丽动人的“女神”,也是草芥人命的“死神”。
它有一个妇孺皆知的名字——珠穆朗玛峰。
8844.43米,这个可怕的数字代表了珠穆朗玛峰骇人的高度。它无疑向全世界大声宣布了——珠穆朗玛峰是希望破灭的地方,却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战胜它,跨越它,居高临下,去欣赏远方那无尽的美景,去观望那太阳冉冉升起的东方,是作为职业登山者的我毕生的梦想,也是无数痴狂于登山的爱好者们永不磨灭的希望。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珠穆朗玛峰的顶端,我和几个同行的朋友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准备。为了顺利攻峰,我们疏远了家人,淡忘了亲情,像是个怪人的一样,整日将自己关在家里,关在那窄小的房间里,每时每刻都盘算着登山的事。
终于,我们不眠不休的努力迎来了接受挑战的那一刻。
那天,我们带着厚重的装备,来到了珠穆朗玛峰脚下。
“呼——”
像是在驱赶不受欢迎的外来者一样,凛冽的寒风掀起我的衣襟,扬起了满地的雪花,迎面向我扑来。
我伸手摸了摸冻僵的鼻尖,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风,无孔不入,带着透彻心扉的寒冷如哧溜光滑的毒蛇一般顺着我的衣袖钻了进去。
我不仅打了个寒颤,费力地想从厚厚的雪地里抽出冻僵的脚。可无奈左脚刚从雪堆中拔出来,右脚又陷了进去。
“要攻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朋友扶了我一把。
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就犹如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般冰冷。
“要知道,迄今为止已经有大约五百人丧命在珠峰上,却也只有大约五百人成功登顶过。”
朋友抬起头,凝望着珠峰那凌云的山顶。他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像冰,像雪。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朦胧的雪雾中隐约看见了珠峰陡峭的身板和泛着蟹壳青的天空。
登上珠峰的顶端,是我的梦想;而攀登的道路,总是漫长而危险。
但我深深地知道,只有站在凌云的高度,才能看清未知的远方。
为了梦,为了希望,也为了无数默默支持着我的人。
我必须前进。
刚开始攀登珠峰的时候,风平浪静,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
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不禁开始质疑,珠穆朗玛峰是否真的像人们口中所诉说的那样令人望而生畏?是否真的像我想象中那样残酷无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暴风雪降临得越来越频繁,停留于我脑海中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随风而去。
我开始明白,我开始相信,人们并不是在以讹传讹,网络上那一张张骇人的图片和一行行令人震惊的死亡数据也并非是在捏造谎言。
冷风,一点一点捎走了我的体温;暴雪,一次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坚持住,向前走,等登上顶峰看到远处风光的那一刻,所有的所有都将会是值得的。
忍受着寒冷与疲惫的我,将心中最后的念想化作前行的动力,支撑着自己早已透支的身体前行。
直到,那个夜晚。
那个梦结束的夜晚。
狂风夹杂着冰碴子漫天飞舞,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般四处乱撞,咆哮着撕扯着黑暗中的一切。
“呼呼——”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犹如无数生灵的悲鸣,回荡在我的耳边。
“嗒嗒、嗒嗒……”
我和朋友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搭建起来的帐篷在风中颤动着,它的支架已经严重弯曲变形,已经到达了极限,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性。
我蜷缩着身体,拉紧了裹在身上的厚重的衣裳,一直紧咬着的下唇已经发青。
在这个寒冷的不眠之夜,我就这样和几个同行的伙伴一起,用自己的身躯支撑着窄小的帐篷,与寒风抗争。
就像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一样,我们在风暴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你们说……我们登顶之后……会看到什么景色?是山脚下一片朦胧的白雾,还是远处像海浪那样拂动着的云?”
我打着颤的牙齿碰撞在一起,吐出几个含糊不清却充满向往的字音,
“被冰雾环绕,被冰晶包围,站立在高处俯瞰世界的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得了吧!”
朋友的否定打破了我美好的念想。
他眨眨眼睛,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反驳道:
“我听另外一个登上过6400米高峰的同行说过,站在高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风就像是刀片一样锋利,刮得脸颊生疼。费力地在大雪中抬起头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能看见的,也只有混沌而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真的就只有这些?就这么让人大失所望吗?
我倾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欲言又止,静静地想着。
那么,花费精力花费时间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那些登山者,是否也该好好地问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攀登珠穆朗玛峰?
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是为了挑战自己的勇气?还是为了赞美和鲜花?
迷茫和疑惑像毛线一样乱糟糟地交织在我的心底。失望和绝望的痛苦,就像是宇宙中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样。而我,此刻就像是飘荡在黑暗中的那颗寂寥的星辰。漫无目的,茫然失措,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被黑暗侵蚀却无能为力,只能将苦涩都埋藏在心底。
拖着不堪重负的身躯,背着沉重的装备,我和朋友们就这样向着目标一路攀登。
“太远了……太难了……我们真的能够成功吗?”
或许走了一个星期,或许走了十天,或许走了半个月,朋友眼中坚毅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就像是头顶上那片灰暗的天空。他忧虑的样子好似一座冰山,沉默而冷酷,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爬上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什么也看不到的话,倒不如回到山脚下,远远地欣赏珠峰的美景好了。”
无意间,一句话从我嘴里蹦了出来。
就像是病毒一样,我无意之间表露出来的想法触动了大家心中最软弱的一根弦。它翻滚着,蔓延着,逐渐吞没了大伙心中的最后一丝前行的动力,击溃了大家被困境摧残得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一瞬间,犹如冷水溅入热油锅里一般,所有的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所有的人都想要放弃继续登山的念头。在人们心底积压已久的怨念和沮丧,一下子像洪水那样从人们嘴边倾吐而出。
是啊,也许人类就是这么脆弱。脆弱得无法在这不毛之地迈开步伐,脆弱得想要逃避风暴的叫嚣,脆弱得,连自己内心最后一点希望都维护不了。
我从朋友们面面相觑的神情中清楚地看出,在这场与珠穆朗玛峰对战的较量中,我们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每个人都想放弃,但下山又谈何容易?
回首望望身后翻腾着的雪雾,回首望望身后被积雪吞没的来时的路,大家都开始焦虑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要想现在原路返回,恐怕会遇到危险。
大伙儿的思绪飞扬着,攀升着,最后交接在了一起,拧成了同一个念头——继续向前走。
身后是翻飞的雪花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雪,跟前是未知的道路和布满坎坷的旅程。
已经无路可退,无处可逃,面对伴随着危险的浪潮席卷而来的巨大的压力,人类只能选择前进,前进,因为无法回头。
于是,我们互相搀扶着,迎着变本加厉的风雪,向着更高的山坡深一个脚印浅一个脚印地蹒跚前行。
那是令人向往的一刻,也是空虚的一刻。
仿佛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对疼痛的感知也已经在彻骨的寒意中逐渐麻痹。
没有人记得我们走了多久,也没有人在乎我们爬了多高。
只是在穿越过厚厚的云层的那一刻,我预感到,我们似乎已经接近了山的尽头。
就像是心中遥不可及的梦忽然贴近了自己的脸庞,一股喜悦的涓涓细流从我的心底流淌而出。那兴奋激动的感情越来越浓厚,那翻滚在心间的浪花越来越高。当我心中的惊喜之情取代了那么久那么久以来的苦痛和沮丧之时,珠峰嶙峋的山顶映入我的眼帘。
没有一丝浮云,也不染一丝尘埃。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积雪。
从山顶俯瞰四周,能勉强看清楚的只有一大片一大片混沌的云。
“就像是做了一个又长又恐怖的噩梦一样,我们一边在暴风雪中挣扎着求生,一边向着山的尽头出发。不管我们曾经是多么的沮丧,多么想要放弃,但最终我们还是到达了这里。真是个奇迹!”
朋友的双眸中闪耀着骄傲的光芒,他顿了顿,稍感遗憾地说道,
“……只可惜这里依然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我们不必看清楚什么,只要大家都能看清楚我们就好了。”
另一位沉默已久的朋友忽然开口笑着说道。
他这句普普通通的玩笑话,却令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攀登凌云的顶峰,挑战勇气的极限,也许会迷茫,也许会慌乱,也许看不清远方,也许会在攻顶的那一刻失望。
如果胜利只是一场虚无,如果成就只是一个起点,那样的话,又何必那么介意顶峰的美景呢?
在一次又一次失败和挑战中,也许你看不清世界,但世界却看清了执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