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姥姥

　　　老姥姥变了，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以前的老姥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年逾八十却依然释放着孩童般的活力。记得有年镇上下乡查体，她拒绝别人搀扶，愣是一个人拄着拐杖一口气走到了卫生室，查完体后还不忘伸出那根颤巍巍的手指，骄傲地吆喝道：“我今年八十了，我还能活到一百岁！"老姥姥虽已年迈，却耳朵不聋，眼也不花，仍坚持每天蒸馒头，烧柴，没事还做做针线活，或者听听收音机来打发自己百无聊赖的时光。
　　　可自从村里同龄的李奶奶去世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早些年的活力消失殆尽，温润的脸色变得暗淡下来，透彻的目光也变得呆滞。她的觉变的极少，常常一整天双腿蜷曲盘坐在炕上，一双浑浊的老眼默默望向窗外，盯着第一缕霞光冉冉浮现，又看着暮色像沉重的幕布轻轻合拢。她变得寡言少语，连笑容也变的吝惜起来，只有谈起过去某件往事时，她才可能浮现出一丝笑魇，也只有那时，我才能或多或少的打捞起她过去的影子。
　　　或许，是李奶奶的死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生命将近的恐惧。记得早些年前，她也曾哀叹道，“我也快走了！”而我总会反驳道：“胡说，老姥姥永远不会走！'我知道那只是说笑，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是一朵烟霞绚烂的斜阳。
　　　可是，再率性洒脱的人在真正面对死亡时也不过是一张一戳就破的纸，一如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姥姥，一颗乐观开朗的心还是不得不消融为对死亡的原始恐惧。我努力想老姥姥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可是作为一个生命与死亡斡旋的局外人，我终究无法真切的感受到那种对死亡的真正恐惧。
　　　不知为何，我开始害怕起来，害怕失去，那是疼爱了我一辈子的老姥姥啊——把好东西藏在箱子里只为周六拿出来给我吃，即使腰疼背疼也要背着小时候任性的我，吃了一辈子苦却从不乞求什么……
　　　老姥姥的记性越来越差，有人去拜访时，她时常不认得了。有一次，她连我也记不清了，我耐心的向她解释：“我啊，强子！”她双眼紧盯着我好一阵，却摇摇头：“不，你不是强子，强子这么高……”她伸出双手来比规划着，突然，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暗淡了皱纹，“强子刚发了奖状，考了第一名嘞！”她笑得更加灿烂，阳光照进来，与笑容相得益彰。我记起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考试，考了第一名的我一回家就冲进老姥姥的屋里，将那张奖状交到老姥姥手里，她双手捧着那张红黄奖状，像是宝贝，她不识字，却双眼专注的端详着上面的每一处墨迹，直到看到那个“一”字，“强子，考了第一名啊！”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激动，她那时的笑容跟现在一模一样，真想让时光停格。
　　　我忽然明白了，老姥姥固然害怕死亡，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死亡是一种未知，我们不知道死亡后会成为什么，正因为如此，当死亡临近时，那些难以割舍的情愫就成为我们恐惧的催化剂，这种恐惧更可以说是一种不舍。因此，当生命的烛光渐渐暗淡，老姥姥选择将自己停驻在内心最鲜活的一处，秘不示人，紧紧守护，只怕那份美好遭受风雨的侵蚀，抑或因晾在空气下而变质。
　　　或许，对于苦了一辈子的她来说，这是最好的一种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