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月色下。
一抹黑色的身影点过几重屋檐尖端,起落间已至一座灯火初暗的宫殿。殿边一波又一波巡查的御林军竟是连半个动作也无。
他全身上下匿于黑衣中,仅余一双如星辰璀璨的眸,单看一眼,便难以忘却。男子左手执剑,从虚掩的殿门进去,悄无声息。
没有四下张望。像是早就明了似的,他直接踏进殿内,只见殿里一片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在池中的人影。
他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她。
“阁下,你就不怕本宫引人来么?”就算是沐浴之时,她也从未放松对外界的感知。因这深宫之内,步步是险。
“你不会。”
她轻笑,随着一阵水声缓缓从浴池中起身,拿过池边的月色睡袍,那衣服便被她旋转出一个极优雅的弧度,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而此时,雾气渐淡,似要散去,可还是有朦胧的美感,隐约中可以看见那人的模样:三千青丝湿着披在光洁的肩上,颇有几分清浅出尘的气质。柳眉杏眸,那张绝世容颜好似天上的皎月,清冷若素。
他并不为之所动。
再美的事物,也会有致命的危险。
她笑而不语。
男子正欲执剑上前,却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步伐靠近。离这宫殿只有数十步之远 。
“我名唐奚。”那声音缥缈虚无,好似散开的烟,而又让他感到十分熟悉。
他略略蹙眉,心底泛出一丝连自己都难以言明的疼。
因为奚,是奴仆的意思。
但他也只是稍稍皱眉,他的身形未作停留,从一扇窗跃了出去。
“去,查他。”
她只知晓以前的他是谁,却不知现在的他,究竟是谁。
“是。”暗处,一人领命而去。
暗夜门。
“主上,无痕此次办事不力,还引来他人,险些暴露暗夜门。依照历代门规,属下请主上将无痕驱逐出门。”地上有一着赭色长衣男子对着那十阶之上坐于高位的女子半跪,道。
字字不善,句句诛心。
君无痕未跪,也没有看向谁。
那位被称为主上的女子难以置信:“无痕,这可是真?”他从未失手,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左护法所言哪里有假。”一个男子抢先替他答。
“退下!”
君无痕抬眸,道:“我只想知道,我是谁。”依照那日的熟悉感,他总觉得他的记忆已经被取走了一部分,而那部分记忆对他来说,还很重要。
这部分的记忆,不可失。
“你记起什么了?”
君无痕不语,眸色初显不虞地望着她,即便两人所处高度不同,那女子还是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门主希望我想起什么?”他更加笃定这段记忆的重要性。
“不可能,不可能……”她近乎癫狂,“你不可能记起她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挑眉:什么她?
“来人,将右护法关入崖底。未有本尊传令,不得踏出半步。”慌乱也只一时。就算记起又怎样。现在君无痕在她门派,掌控权在她手里。
君无痕拔剑相向:“我说过,我不喜也不任,任何人限制我的自由。”
“右护法已经中奸人之毒。还不将他拿下!”四周的门徒很快地围了上来。
他执剑,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几朵血色的梅便一一绽开。三人已倒地,再无爬起的可能。
“不惜一切代价,不论是生是死,拿下他!”左护法立刻趁乱下令。君无痕要是死了,他得益最大。暗夜门可以由他一人独大。
既然是护法,武功自然不弱,但是一直耗着,他绝对不能撑过把暗夜门所有人的时间。所以,只能速战速决。
暗夜门的人不蠢,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君无痕也多了十几处剑伤,伤口上还泛着蓝色的暗泽。他撕开一个口子,闯了出去。
“右护法逃脱了!”有人惊呼。能从暗夜门重重包围之中逃脱的武功定然不弱,现在又与暗夜门结仇,这样的人放出去,绝对是个祸患。
“他已中绝命散,除非华佗在世,不然,定不能活过三天。”左护法颇为得意道。
门主尖锐道:“你给他下了绝命散?”她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失态,君无痕离开了,连她一直信任的左护法也已不顾她,私自下令。
这样的暗夜门,已经脱离她的掌控。
“将门主请入暗夜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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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痕带着一身伤痕走至城外。唐奚的暗卫首领已经看到了他。
“快回去禀报公主。”吩咐过后,他从暗处走出,恭敬道,“无痕公子已中剧毒,若是信得过在下,便随在下来,如何?”
“唐奚呢?”无由来的,他只想到了她的名字。
暗卫道:“属下不知。”
君无痕已经意识模糊,但仍然存有求生的念头:“带我走。”不走,他便见不到她了。就算这人是骗他的,他也要试一试。
“公主,属下已寻到了无痕公子。”枫落宫中,暗卫如是说。
她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簪,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不带他来?”
“禀公主,无痕公子身中剧毒,怕是命不久……”矣字未出口,就被唐奚打断。
她将青玉簪攥在手中,起身:“带我去见他。”
暗卫面露迟疑:“可是您的舞?”三日之后,雪域国来访,说是如此,实则是在给南唐下绊子。一国公主献舞,已经是于理不合。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唐奚淡然道:“他们本就想让本宫出丑。”所以准备与不准备又有什么区别?那群人,不会让她赢。
“是。”暗卫服从。
淡色的绣着墨竹的帷帐边有几缕轻烟,袅袅地散绕着,形神不一。而帷帐内的男子,面色苍白,虽是此般虚弱,但那精致的容颜像是画中仙般,遥不可及。
她问大夫:“他如何?”几日不见,君无痕便负伤累累,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大夫微叹了口气:“老夫也无能为力。”她的面色不由一凝。
“他…是否?”
那大夫稍稍摇头,却足以令她欣喜。
“杏林请说。”
大夫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草民也不知此法究竟可行与否。”
“但说无妨。”
“公子是无药可救。但若是药浴,兴许会有那么几分生机。只是……”
唐奚道:“杏林有话便说。”
“只是药材却是难寻,不说姬兰生于崖底,就是那玄冰也不易得。”
“主子,姬兰已有,只是那玄冰,只有雪域国皇族谪系才有一钱。”暗卫首领在她询问的眼光下开口。并很快地送走了大夫。
唐奚闭眸,沉思。
“玄冰……让他等我。”她在桌上搁下那支青玉簪,离去。
现在,她一定要赢了。
翌日
雪域国来访。
晚宴上枫落公主舒袖惊鸿,被雪域国安王求娶。
南唐国主允。
半月之后,是婚期。
“雪域安王,本宫已心有所属。”
安王一身月色长袍,笑意不减:“本王知道,但是,他比本王晚了一步。”他已经求娶,他没有。
不久,唐奚得到了那雪域国的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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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渐渐苏醒。
思绪回笼。
他似发疯了问道:“她在哪?”说着,就要起来。
给他泡药浴的是暗卫首领。他的眸色晦暗不明:“无痕,哦,不对,是君家的六公子,公主已经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请您不要任性。”
他一把按下。君无痕也因几日没有进食,虚弱跌落。
“那告诉我,唐奚,她在哪里?”
“在雪域安王府。”
他轻笑:“或许我真的不是她的归宿吧。”在这几日昏迷之中,他已经记起了,唐奚,他爱过。爱得很深,可偏偏造化弄人,让他错过了。
今后,她不需要了。那么世上便无君无痕存在。
“我要加入暗卫。”
暗卫首领了然:“好。”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青玉簪,想着他不求她能够再原谅他,只要能让他守着,便可。
于是,这世上,只有默言。护唐奚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