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一直怀疑此话的正确性。
如此说来,我已经当了三次“好汉”,且都在顽皮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登上长城,不是兴奋得连蹦带跳,对着幽谷乱叫,就是缠着父母要吃要喝,绝无怀古论今之意。这样的好汉,想来令人捧腹。而今,我再次踏上通往长城的路,才大有一番征服长城当条真正好汉的决心。
大旅游车停在一个四面怀古的深谷里。我一步跳下车,却不见长城的踪影。在我的印象中,每次坐在车上老远就能看见长城,今天这是……同行的人告诉我:“爬上山你就会看见了。”此话不假,经过一番艰苦攀爬,绕过一片松树林,长城那崔巍的身影就突兀在我们眼前了。尽管曾多次见面,但我这时还是惊讶地叫了一声,不由放慢了脚步。整个长城建造得坚固雄伟,气势磅礴,从山巅泻入峡谷,又顺着山脊直上青云,伸向遥远的天边。
“我就要成为好汉了!”若不是旁边有人,我定会这样大喊。锋谷路转,就在我们绕过一个鹰嘴似的急转弯后,我们来到了长城脚下。
据说这段慕田峪长城是朱元璋初定天下时,派北伐大将徐达修建的,建国后作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做了大规模修建,所以它不仅保留了谷建筑的风韵,也显示着现代派建筑的魅力。在这几层楼高的城关上,可以五马并驰,宽厚的城墙,现代的加农炮怕也难以摧毁。我抚摸着青褐色的巨大砖石,想像那时修建长城的场面,简直不可思议。“好汉”这顶桂冠,恐怕首先应该赠给这长城的修建者吧!
长城每隔几米一个垛口,每个垛口都呈现出一幅风景画,绝不雷同。我趴着垛口探出头去:天地一片苍茫、空旷、绿的山,绿的树,绿的庄稼,尽收眼底,使人顿感心旷神怡。不难想见,这绿的世界曾被鲜红的血色主宰过。在远远的古代,这里是血染黄尘的沙场,多少中华儿女在这里浴血奋战,壮烈殉国,长眠在长城之下。他们浩气长存,名垂千古。一阵秋风扫过,城关下的草木全都摇摆起来,仿佛千军万马逼近,这里仍潜伏着古战场的杀机。在草木摇摆的缝隙间,我忽然看到几点红色,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清楚地看到几个身穿红背心的农民在远处山坡植树。我不禁浑身一热,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好汉。
走进二十多米高的烽火台,在幽暗的梯道里,两边各有三个炮口,到头有一石阶,把人们引上露天的旗台,这里是悬挂军旗或点火放烟救兵的地方。俯览下面,关高城险,真是“飞鸟不能逾”。
走出第一个烽火台,继续峰顶挺进。游人越来越多,阴了许久的天空突然有了太阳,身上的寒意全无了。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青石板上,我抬头一看,一个男青年背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尽管离得很远,背影却十分高大。在他们身后,人们自觉排成一队,不再拥挤了。一群外国友人纷纷举起了相机,其中一队老夫妇激动得掏出了手帕,一个大胡子学者模样的人拍着巨石,生硬地大喊:“中国,伟大,不可思议!”我的心一沉,又想起了“不到长城非好汉”那句话来。老人辛苦了一生,总想登上长城,了却夙愿,青年为报答母亲的养育深恩,尽一片孝心,就这样“俯首甘为母亲牛”了。
山时陡时缓,长城也随着山势起伏不定,峰顶渐渐靠近,而我已经力不从心。我们略休息了一下,拍了几张照片,就继续攀登,终于用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峰顶。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方圆百里的景物尽收眼底,自己也显得高大威武了,仿佛变成了童话中的宇宙大帝。
现在我唯一看不到的就是长城的尽头。长城如同一道铁臂,把塞外与中原截然隔开。有人说长城是闭关锁国的象征,有人认为这种说法亵渎了中国古文化,我看倒不是全无道理。当年徐达在此筑城,一心想抵御匈奴,固然并无锁国之心,但客观上也许起了这样的作用。而今,中国的大门向外敞开,开放搞活的改革之风掠过华夏大地,从长城吹到塞外。我们又如何对待这座被称颂已久而又被指控一时的古建筑呢?看着外国的先进技术而不敢理睬,怕别人耻笑,那是孱头;继续把它当作天朝大国的神圣象征而顶礼膜拜,那是傻瓜;为显示自己革命到底而一炬焚之,那是混蛋。我们要把它装饰得更美,作为历时的文物供人游览,同时作为历时见证催国人觉醒,壮国人豪气。敢于这样做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
这次游过长城,我感到自己与“好汉”的距离更远了,然而我不气馁。
是的,我不会气馁,我们民族也不会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