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夹在书中的枫叶,干瘪的躯干少了些鲜活,多了几分无力。仔细瞧去,叶的纹络很细,曲曲折折、交叉相纵,泛黄的叶面宛若手掌。茹用黑色墨镜遮着双眼,小心翼翼摸索着树叶,指尖轻轻划过,抚摸着,清晰的泛黄的枫叶渐渐浮现在脑海。茹终于拉开那扇沉寂的黑暗帷幕,眼前泛起了久违暖色的黄色光芒,林荫大道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起来。
茹,长发飘飘,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她手捧书行走在公园,风猛然吹过,她从背包里拿出米色外套披在衣裙上,身子渐渐暖和起来。那双眨巴的眸子欢脱地像两个长不大的精灵。悲秋已至,她轻盈的步伐着实是公园中一道靓丽的秋景。
枫叶凌乱地挂在枝头,只需微微一晃,这些残败的威武将军就会从高处下坠。起风了,枝头的零散叶子不出所料,在空中飞舞打着旋儿,伴着风儿的呼啸,翻腾着。还好此时的风算不得大,那片在她头顶不远处的微黄的精灵缓缓地摇曳,慢慢地坠,似乎在执拗地寻找最终绮丽的归属。她伸手,扑闪的可爱眸子直直地随叶子的移动而移动。不知为什么,她有种预感——缘分。
她伸手,叶子晃过忽闪的眼睛,像是熟识的朋友在有意跟她开玩笑,本可落到手心,却调皮地从茹手的另一侧飘过。风更加猛烈了,纤纤细长的手去追逐叶子晃晃悠悠,飞舞到了她白色的帆布鞋上。
哦,对,她本来是要选一双白色精致的凉鞋的。尽管秋来了,她依旧很爱美,爱这泛着暖阳的世界。“哦,秋。”她喃喃自语,温婉静谧的脸上泛起笑容,脸颊上小巧的酒窝愈发可爱,也更加明显。白色帆布鞋,她一直很喜欢。与生俱来最爱的白色,清静典雅,淡淡的,从遥远的地方仍能嗅到白色散发出特有的“馨香”。这股香味,渗透到骨子里,又触碰到心灵最悠远的深处。于今漫步,帆布鞋的选择甚让她觉得此次约会的清新烂漫。
她,弯腰。捡起那片正安静地躺在白色帆布鞋上幽静的叶子,叶子还在打旋儿玩闹。茹轻轻握起叶柄,枫叶红里透着秋日的昏黄,同白色一起,入到心尖儿。轻碰,叶面不知是被风吹,还是自己有意向后飘荡,竟有点向外弯曲了。她边走边端详这片秋日的自然造物。她大抵真的不会想到,偶然相遇的这片叶子,后来……
其实这就是所说的一种缘分吧。细细想来,缘分不单单是凑巧,也随时光荏苒,烙印在秋日暖阳那不怯懦的鲜活叶子上。茹眨巴的眸子里,乌黑的秀发随着风儿飘扬。
裙摆摇曳,落日时光,很美。风儿轻轻掀起她米色的外套,她理理头发,小心翼翼将这意外有缘的叶子夹进了书。谁都不曾料到,泛黄的叶子在书中一晃便呆了半年。时光呵,半年,迅速地如离弦的箭,一旦松开了弓,就再寻不到它的方向,看不懂它的心思,也不知它最后的目的地——猜想下,兴许是靶心,又或是靶面最不起眼的一角,又甚是毫无琢磨的靶杆。叶子恍恍惚惚,离弦已半年。
裙摆晃动,欢喜的白色变成一种落寞,昏暗的夜幕打破清新。茹凌乱的头发飘起,唯有书中藏着的那个红里泛黄的叶子,还在一侧孤单守候。
“半年多了。”茹怯懦地说。许久,她翻书,才摩挲着找到半年前的叶子承诺。修长的手握着叶柄,顿了会儿,松手,叶子扬起,生硬地打着旋儿。
一袭白衣,再瞧世界,白色帆布鞋丈量天地的勇气,想罢已然消失了几个月。夜幕,无止境的黑色幕布击打着这颗怯懦的心。她,头发散乱的披着,常常静谧的在墙角,一坐就是许久。几个月来,她不常走动,再没勇气穿那袭白衣。
暮色来临,如此迅猛。
叶子在天空打着旋儿,尽情享受风的轻抚,畅游于自由,此刻整个世界终于属于它了。它像是早有准备,拥抱着阳光。而她竭力感知,却始终不知叶落何方。
半年前的一场手术,茹不幸地步入黑暗世界。一如她曾经脑海里记得的蔚蓝色的天空,一如曾经喜欢的暖色光芒,一如她所爱的缤纷绚丽。一如她挚爱的、欢喜的人儿,渐渐模糊。这些曼妙的场景,仅剩脑海中的少有色彩,所有的一切唯有在梦境里,她才能再次触碰到。
在视力完好之前,茹最喜欢看夜幕中闪亮的星。她或是坐于草坪,或是在自家门口。那些捉摸不透的发光星球,总能得到她的欢喜。夜空上偶尔会飘过云朵,幕布下的天,这时泛起了浅浪,悠悠然向前翻腾。她稍稍欠欠身子,脸上溢起开心的微笑。端庄,像一个静美的仙子,娇美、羞涩了许多。
茹贪婪地嗅着床外飘来的清香甜美的气味,墨镜侧在一旁,乌黑的秀发向窗外飘去。许是她痴迷太深,又或是他脚步太轻。
宸静静地守候在她身后。许久之前他就这样想:即使茹看不到这个世界,他也要好好守护给她当那双最晶亮眨巴的眸子。
忽然,风儿呜地吹来,调皮里泛着些刁难。宸径直到衣架,取了茹许久未穿的米色外套,然后极细微地走到她跟前。茹近来的听力似乎比以往更加敏感,不知什么时候宸的脚步声开始烙印在她的脑海。茹咬着嘴唇:“宸?”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在离她唇边最近才能听到。“哎!”宸答道,“天冷,加点衣服。”
米色的外套披到茹的肩上,那日捡起树叶时的米色外套,当再次穿上时,真的很暖,很暖。
“我扔了它,宸。”
宸假装听不懂,执意搀扶她到卧室。茹挣扎着,声音加大了好多。愠怒的脸上不像玩笑。墨镜耷拉下来,朝着他的眼睛方向,她近乎发疯地吼道:“宸,它走了,叶子真的飘走了……”
宸不语,将食指放到她粉色的唇边,抚慰她住口。可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宸,听我讲,我们的诺言已经走了,真的走了,我们也……”声音颤颤巍巍。
半年前的黄昏,一袭白色裙摆的长发少女,身着蓝色牛仔装的帅气男生。他们相约在公园的枫叶林。那一天,后来俩人都时不时想起,谈起那日,他们总会感慨说:“枫叶林约会的黄昏是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
风儿似乎老是与他们过不去,跟他们做着恶作剧,街边卖烤串的大爷,特意早早收摊。行之甚少的公园游人,大多都行色匆匆,踩着悲秋飘散的叶子,向前。“瑟瑟秋生烟波漾,比翼唯饮此锋芒。”从不同的方向,这双约好的比翼欢喜地飞来。
“说什么傻话,我们才不会。”
“它的确飘走了,它真的走了。所以宸……”
“茹,我们不会的。”宸说:“你等下,等下,我去找它回来。它一定还在。“
她用身体拦住他,歇斯底里:“不,不要!求你,让它走,让它……”嗓音微微,嗫嚅。“缘尽了,他也该走了。缘分,宸……我们。”
宸沉默,他想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讲话,见茹发脾气的时候,他更习惯用用默言来规避她愠怒背后的哀求。沉默是一副良药,话不多时没多久,茹的愠怒稍稍缓和。细想,沉默究其理,它到底还不是一副长久的良剂,只能暂时缓和病痛罢了。不禁想问下一次呢?当下一次病痛来临时,又选择沉默,那又是如何?沉默它真的能持久地治愈这愈加令人发怵的病情么?它……我们不得而知。
屋内片刻的静寂,茹愠怒的火焰似乎开始变小。叶子,飘扬到了何处?他没有来得及多想,执拗地在一旁待茹平复,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至卧室。天已经被泼上一股浓黑的墨。茹还在极力挣脱抗拒着宸,宸只得置之不理侵扰她的胡乱的话语。
又费了好些力气,宸好一番功夫安抚,茹才安稳地躺到床上。
看她睡下,他才蹑手蹑脚合好门,走出去。
天热,初夏像个暴怒的小孩,一不留神就会烦扰它生气。狂啸地呼吼声震破了安静,打乱了所有的安宁。
他,草草关上窗,拿了外套,出门了。
小院漆黑一片,天上的乌云奔涌翻腾,蓄势待发。沉闷,呼啦啦地风又在挑衅。他迅速开了灯,昏暗的光映着大地,似乎在极力抵抗黑暗中的嘶吼。只见,宸快速奔到茹刚刚站着的窗前,窗下好久没有打理,杂草不知什么时候长了过腿膝那么高。他拨开杂草,翻找,那个捣乱的主儿更加迅猛来袭,吹打窗户,呜呜作响。宸焦急地翻着。
院落里纷飞的叶子,四处奔来。芬芳四溢的泥土馨香在整个院落里飘散。初成的梨叶参与到这热闹处。叶子的海洋,席卷成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
雨滴坠落,打在他的头上,啪嗒,很响。慌乱地翻着,昏暗小院的灯光没能禁得住强劲的捣乱者——风暴袭击,还有凌乱落叶的拍打。忽闪,不敌呼啸的初夏,灯泡失去了仅有的光芒。叶子飞舞地愈是厉害,时间紧迫,那片久夹书中封存的枫叶,它又飘到了哪里?怀揣它没走远的念想,顾不得草的锋利,一捧捧得拘起,那信誓旦旦地承诺回旋在院落当中。雨沓来,那片枫叶随着它们终于落地了。
宸,执拗的开着手机,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芒,近乎蹲到接近地面,满园不堪一击,凌乱一片。雨珠帘般的喷涌过来,呼啸的风开始缭乱他微湿的头发,雨水滑下,眼眶里含着泪珠,却始终坚强的挺着,蹲下看一片片的叶子,梨叶类似于桃型,大小与枫叶相近,他一片片看着,捡起来。握到手心,叶柄软细,叶面稍一用力就会撕碎。她的叶子,他们的承诺,他从来不曾忘记。
宸附身,将梨叶捡起,飘扬四处的叶子捉着迷藏,他的头发已被完全打湿,外套也淋了差不多,到也说不清是什么,可家里的雨伞就在门旁,他不忍,因为此刻,既恐惧那片半年多的叶子标本不翼而飞,再也寻不到。
窗外的雨哗啦啦的下着,茹躲在被子里,卷缩成一团。这是她失去光明后的第一场暴雨。从小,她就非常害怕一个人,害怕暴雨,害怕黑幕下突然闪烁的亮光,害怕可怕地轰隆隆地声响。屋子里静得吓人,窗外冷不防的一声响,都让她不时的震颤,“宸……”她不禁喊起他。她哆哆嗦嗦,不敢大声喘息,尽管近来她习惯了夜幕,习惯了黑暗,但她没有一刻不恐惧吓人的声音,可她从来没敢向他人提起,包括每天来探访她地宸。
“宸刚刚已经离开,我刚刚还告诉他 …·”外面响声不是她最大的困扰,倒是刚刚说过的话,惊着了她。她害怕孤单,又不忍拖累。他害怕伤害,却又一次伤害了他。她内心不忍离开他,又不忍他一直这样付出。
“那片叶子,飘落的叶子。脑海里充满着悔意,倒也说不明白了。战战兢兢地坐起身,她鼓起了勇气,穿上拖鞋。她知道拖鞋的地方,宸早就放在了她起身最近地地方。不多说,米色的外套再次套上,她已然习惯在黑暗中行走。
“轰”又一声雷作响,吓坏了她,扶着门廊,对来这儿地地方,停驻了片刻,"片刻,“叶子、”她呢喃地念叨,毅然冲向了门的方向,转动门柄,“吱”一声门开了,雨声放大了,“啪嗒”落到了她的脸颊,竟也这般不想退缩。如宸一样执拗,不找到总心有不甘。叶子中捍卫的是他们当初最美地约定。她绝不能让这片叶子永远的消失于天地不然她是会遗憾一生的。她心想。
脚踏到了门外,顺手拿起了雨伞,撑开了,她顾不得戴墨镜遮掩昏暗的双目,何况此时也没什么必要,谁会在下大雨出来呢?
雨伞撑开,她迫不及待的前往窗口黄昏时站立的地方,她不甚了解院落,只是习惯了在屋内行走。手扶着砖,摸索着墙,窗户的地方会有突起,一手撑着伞艰难地前进,声音被雨声淹没地辨不清。
院落里,一个大步流星,她敏锐的听觉,靠在墙边不敢动。“坏人进院子了?”
屏息,不敢动弹,靠着被雨淋湿的墙壁。大步流星消失了,莫非是错觉?又一次定了定神,义无反顾去寻找窗口,倒也不言语了,自顾自,心中的坚定抵抗得了任何惧怕。她大步向前。
人都是这样,失去之后才会懂得当时的美好。一旦有一点希望,这期间有志气的人儿就会毫不犹豫踏上追回美好的征途。茹就是这样,她一点都不知此时的宸正在大步流星地翻找着那片富有特殊含义的叶子。
他,悉心地找,雨水一次又一次滑过他的身体。而育有特殊含义的那片叶子的信念,在他的脑海里更加深刻。恰逢时,“咳。”他咳嗽了一声。雨声淹没了一切声息。但埋没不了她近来敏感的听觉。是的,是他。
她一下子欢喜起来,顺着刚刚的声响,挪动着细碎的步伐,缓缓地下着离窗台不远的台阶儿。笨拙地她,一不留神,踩空了。紫色漂亮的雨伞掉落,庆幸没有摔倒,她坐到了台阶上。
宸回头,见状立刻奔来。
真的很神奇,他总是能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不论是今天的意外还是非同于今晚这般,他心有灵犀般总是第一时间出现。
“茹,怎么样?摔到哪里了?摔疼了吧?”他急切地问着,俯着身,查看。用手慢慢扶起,夜幕下难辨的米色外套。
“快回屋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宸急了。话也渐渐多起来。
茹碰到宸湿透的衣服。“宸,你淋湿了?回去,快回去……”
茹知道宸的心思,她同他一样,不找到叶子是绝不会退缩的,两个执拗的人儿,除非双方相互妥协,各自退出一步。彼此灵犀挥动灵犀的内心。作罢,他们相约换好衣服再出来。
默契地二人避谈出来干什么,而彼此又都心里明了对方的小心思。
宸打开了灯,屋内亮堂,茹身着的米色显得更加光芒,她湿了的发髻,别样的美丽。
屋内的窗户,没太关好。阳台的地板略微有些湿润,宸安顿好茹,起身前去关窗,只听轻弱地扑打声,他低头看。打着旋儿的枫叶在窗户缝隙的地方上下飞舞,灯光下泛黄的舞者轻盈地摆动它的裙摆,好个灵动的精灵。宸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错,他用力揉揉双眼——这可爱的舞者,妖娆的舞步踩着风的节拍,曼妙。
“茹,它在这里!叶子它在……”宸兴奋地朝卧室方向喊。
捧在手心的枫叶,失而复得的滋味儿五味杂陈却弥足珍贵。好在一切恢复如初,叶子找到了。他们的承诺再次涌上心头。
宸兴冲冲到卧室,茹挪着脚步。
俩人双手一齐捧起这份承诺,互不言语,洋溢幸福的笑容。枫叶,红里透着微黄,叶柄比院外的叶子要坚硬许多,可叶面就显得疏松许多了。茹触碰叶子的中央,宸的手跟过来,许是力气太大,干瘪的叶面划了一道长长的印痕。叶子破了,似断掌。
“叶子碎了。”茹呢喃。“是我不好……”她哽咽。昏暗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泪花又一次涌入她善感的眼眶。
“嘘,茹。”宸说。“叶子虽然碎了,但它藏着的我们的承诺并没有没碎。”
“宸,我害怕拖累你,也更担心有一天离开你。”
残骸,茹抬头。宸打开抽屉找了胶水剪刀一些东西。极耐心地将叶子定型,粘贴,盖膜封存。
茹静静地在宸身旁,沉醉在声响。她的脸颊泛起红晕。
宸用小楷写下他们的诺言,不由念出,茹一起念到——
“叶缘茹宸心,比翼护枫叶。若非叶如尘,相守不分离。”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似乎有意在与这对难眠的情侣作伴。陪着他们追念久远的记忆。叶子回归了原来的模样,到人间放荡了一次的它,安分下来。这两个相爱的人儿,再次回归昔日的安宁。
“宸,其实我不想离开你,一点都不想,我彻彻底底离不了你……但我又担心我的这份安逸,你付出的太多,太累,我会把你拖垮……”
“嘘,说什么傻话。你早已在我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一角,是我离不开你才是。我看到你一天天变好,总是感到很开心。你没有拖累我,相反你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总让我看到希望……”
他们拉着彼此的双手,敞开心扉。这一夜注定难眠。叶子在桌子的一角静静地听着。
一切久违了,宸一直拉着茹的手,他知道叶子里的承诺,他不能辜负可爱的她。茹文静,叶子于她亦是重要,她不能再伤挚爱她的宸,她要与他一起守护他们的承诺。到老,地久天长!
彻夜难眠,晨曦路过了他们的窗户,打在那片泛着黄色的叶子上,他们携着手,一齐紧握雨后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宸笑了,像那次秋日在公园约好见面时那样,茹的头紧紧靠着宸,她昏暗的眸子里扑闪出幸福的光芒。早安,崭新的世界!早安,叶子!
朝阳下,一切复苏。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