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宫那夜落了雨,并不大,敲在青石板上稀稀落落地响着。
真真瞧见一树红花,说不出是什么名字,只是在雨夜中落一地暗红。她就在那树红花旁的小亭中见到了当今圣上。
阮景行牵她跪拜于地。
她不敢抬头,却见一双描金软靴停在她身前,有人道:“她便是朕那日所见的琵琶女伶吗?”
“正是。”阮景行在一侧答,“那日圣上所见便是她,她名唤袅娜。”
真真眉间一跳,忍不住瞧阮景行,下巴却被人攥住,挑起,迫她抬头。
她在昏暗的夜里瞧清立在眼前的天子,双鬓生白发,颚上生须,是一个微胖的老者。
“袅娜……”他蹙着浓眉细细打量她,像审视物件一般,真真厌恶极了他那样的眼神,禁不住躲开他的手。
有宫人喝她大胆,圣上却捻了两指放在鼻尖轻嗅,满意地笑了:“果然是人如其名,袅娜生香的人物。”
他挥手召人拿来一把琵琶,笑道:“朕那日在景行府中偶听你一曲琵琶便落了魔障,一直念着你……的那首《春深》。”顿了一顿眯眼道,“今日袅娜姑娘就将那未完之曲续完吧。”
琵琶递在眼前,四弦铮铮。真真垂目瞧着,嘴角噙着一丝笑却不接:“怕是不能如圣上的意了。”真真抬头毫不避讳,“民女双手已废,弹不了了。”
圣上眉间一紧,笑容一点点凝在嘴角,瞧着他对阮景行道:“哦?是弹不了,还是不想弹啊?”
“圣上恕罪!”阮景行叩头在地。
圣上眉间却紧盯着真真,沉声道:“朕再问一遍,袅娜姑娘,你弹是不弹?”
真真垂了眼目:“民女弹不了。”
“袅娜!”
“民女名唤真真,圣上认错人了。”真真低眉垂目地跪在那里。
小亭之外,雨声渐大。
第七章
那一耳光落在面上,真真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倒在地上,有腥涩的液体自嘴角溢出。
阮景行咬牙切齿道:“我哪里待你不住,你要如此置我于死地!”
真真拿袖子擦嘴角的血笑:“王爷是何意真真不明。”
他猛地攥起她的手指,用足了力气:“你一来我便细细看过,你十指无伤,哪里来的双手已废!”
真真猛地抬眼看他,盯得紧,她只觉得有人在她心尖插了密密的针,一线线的缝过:“袅娜可是偏院中那弹琵琶的女子?”
她突然这样问,让阮景行一愣,刚要开口,便听门外有人细声道:“是我。”
那是真真第一次见到袅娜,她着软红春衫立在门口,十指扶在门上,那暗黑的花纹托着那样一双手,真真从来不知道黑白竟是这样要命的颜色。
阮景行看到她,在一瞬间温软了眉目,伸手去扶她,软语道:“你身子不好,怎可随意走动……”
清明的雨夜里,真真伏在地上忽然抖得不能自控,那之前她所有不敢猜想的,如今——在眼前。
袅娜跪在她面前,眼泪落得让她都心疼。
袅娜道:“真真姑娘,求你救阮郎一命,圣上已经下令若明日你再不肯入宫献艺便拿他治罪……?
阮景行来扶她,心疼得眼眶生红,她却执拗地跪在真真跟前。
真真忍不住笑了,笑得浑身颤抖:“这与我何干?”她抬眼望着满目泪痕的袅娜,冷笑道,“圣上要的是袅娜,你来求我作甚?”
袅娜忽然愣住。
真真将碎发捋在耳后对她笑:“他那样爱你,难道你不肯为他牺牲吗?”
第八章
真真早便在府中听下人们嚼舌过,只是听不完整,也不敢信。
如今却非信不可。
圣上曾在府中偶遇一弹琵琶的女子,一曲《春深》被他惊为仙音,单单是个背影便让他喜悦不已,所以他下令让阮景行将那名女伶献入宫中。
偏那女伶是袅娜,他心尖尖上的人,怎舍得割让。
阮景行真的爱极了袅娜,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现下他跪在真真脚边,什么自尊身份皆不要了,只求她成全,只求她入宫。
“成全?”真真俯身捧着他的脸,问,“谁来成全我?”
他攥住她的手指,压在自己面上的疤痕上,急切道:“你不是觉得亏欠我吗?你只当……只当报恩还债……”
真真忽然望见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她一分分抽回手指,将发鬓间的金银发簪一支支拔下,抛在他脚边:
“这是你的,还你。”余了一支在手,轻笑道,“你为我毁了容貌,如今也换你。”
她在大雨的夜里净身出府,只一袭素白的薄衫,赤足散发,满面满身的血。这天地间再没有一处容得下她。
果真师父所讲,最后她一无所有。
春深
来年春深时节,桃花落尽,有年少女子拜师于万花谷摇光夫人。
摇光夫人有条令传出——术不外传,入谷学艺者在师尊未死之前不得出谷,若要出谷便以银针钉入指骨,废其手筋。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