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哪里看到过这样四个字,念旧是病,情深致命。
然也。
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写点什么,每次想动笔的时候,却又索然无味。那么多悲欢哀乐,那么多我遇到的事情,还有深深刻的印象。那就随着这些零零碎碎,毫无规律的记忆,写完即止。
藏叔家的后面,是巡逻从山上回来必经的小道,家前面是成片成片的青稞田,一条小河蜿蜒着穿过他的田地。这样的场景很难得。藏叔拥军,家里贴着各种与解放军的合照,。所以他家这儿就成了我们临时休息的一个据点。因为他家每到季节会上山挖冬虫夏草,对路段有没有改变都比较熟悉。每年他要和家里那只老大的藏獒跟着我们一起。作为向导,在一个星期里,全靠人力,爬4000多米的高山,走走停停300多公里蜿蜒曲折,高低不平的山路。
巡逻的时候,我们背着自己一个星期吃的主食,还有自己在休息的时候吃的补充体力的零食。一路的行程,听老兵们说,这条道无论隔着多少年七八年了,仍是旧模样,闭着眼睛都能走几个来回。当然了,闭着眼睛走还是有些夸张,但是每当新兵问:班长,还有多远到休息点?有多远一段路中途没有水,在哪里会有山体滑坡,哪有野味等等,能得到精确的答案。
一路上树木高大枝繁叶茂,道路杂草比人还高,经常的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就突然消失在视野里了。偶然间还下个雨,或者是清晨露水严重的时候,整个人钻出来以后,浑身湿漉漉的,泥浆和水,杂草粘在一起,草丛里常传出咕咕的声音,说是野鸡,时不时还有兔子一惊一乍的经过我们面前。
到了休息点,大伙埋锅造饭,通常这时候分工是很明确的,一部分人观察警戒,一部分生火,一部分搭帐篷。这时候就没有藏叔什么事了,然后就看着他拿着藏刀,跟着他那只叫老黑的藏獒,往丛子里面一钻,过会就提着一把绿油油的野葱,和一团灰蒙蒙的家伙的就出来了。我们凑近朝前一瞧,就看见一只灰色的兔子,他又从兜里掏出来一窝鸡蛋般大的鸟蛋。看到这,我们一般都是很兴奋的,对着藏叔说:“藏叔!我们拿干粮和你换只兔子腿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吃!”
藏叔哈哈哈的笑:“你们这群馋猫。”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快要挤作一团了。
过了一会,野葱炒鸟蛋的香味便围绕着整个营地弥漫开来。和家里的小葱炒蛋不一样,没有野葱那浓郁的味道。要是硬要拿来对比的话,那就是两个根本没有可比性。
然后就听到首长喊:“是谁在炒蛋啊!我闻着像葱花炒蛋,但是比它更香。味道不错!”
藏叔笑:“哈哈,老首长,来尝尝,你在家可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野味。”
然后,我们只能默默的躲在旁边啃着自己手里的干粮,就着自己的单兵自热食品,看着他们一口一口的好不自在。
可能是得不到的最珍贵,吃不到的最香甜,想着想着,那盘野葱炒蛋竟然成了我的执念。
除了这个,藏叔烤野味的手法也是很狂放的。见他边说这话,刀子左一刀右一刀,然后用力一撕,皮就被剥除了。然后用树枝叉着放在火堆旁边,也没见怎么翻滚,到了一定时间就换一面。然后就这样什么也不放,撒上盐,拿着青稞酒,吃得满嘴流油。
这幅场景显然会让我这种吃货心痒难耐。吃不吃不着,还得看着的感觉真想让人抓耳挠腮。
一个星期的行程,这也只是其中的一段插曲。
那年的巡逻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一个劲的往下浇,从出发就一直没有停过,我们走这一路,本来就已经沉重的背囊被雨淋湿了以后就更加的沉了。明明走得浑身想冒汗,却又凉得发冷。
终于挪到了宿营点,炊事员脚抽筋还在休整,约定的饭点还没开饭。只能是自己解决温饱问题,我们背的通常都是自己的米,干粮,土豆,腊肠,香肠,还有风干的牛肉什么的。其他的只要有力气额外还带了巧克力,士力架这些高热量的东西,酸辣风爪老干妈袋装的这些也带点,原则上只要有体力能背就背,但是背囊里的东西一减再减还是有那么五六十斤那么重。
一般每次宿营吃的是稍微重一些的食物,这样接下来的行程也会轻松那么一点。我们吃的是牛肉,另外有藏叔从他家门前那条小河里捞出来的鱼做的炸鱼块和酒糟鱼,炸鱼块本身是金黄色的,在辣椒里泡久了,便染上了一层红色。酒糟鱼几近透明,能看见里面的刺。倒在碗里,竟然像极了家常菜,饥寒交迫的时候,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几乎是要感动得流眼泪了,饭在高原是是煮不熟的,明明水开了,也是夹生的,但是也是吃得好满足,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现在想起来,原因也许就是饿吧。饿了什么都好吃,不是吗?至于口感什么的,谁还会计较这些,大抵就是这样吧。
说来也惭愧,在西藏那些年,竟然没有吃到一碗正宗的糌粑。
藏叔的媳妇会煮一手很飘亮的酥油茶,酿一手很甘冽的青稞酒。我们说您家还缺不缺儿子?她笑着说:缺,又不用自己养,就有那么大的儿子。然后都叫她啊娘。欢喜得紧。
我们每次回来的时候,阿娘自己就站在路口,手里捧着洁白的哈达,给藏叔和我们带上。然后将我们迎进屋子,也不嫌我们一个星期不洗澡不刷牙不洗脸,叫我们进屋坐在沙发上,我们哪里敢,对进屋这事打死不肯,然后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了。
阿娘进屋从特制的桶里舀出来像奶茶一样的酥油茶给我们,咸咸的,其实我是喝不惯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的,喝了总感觉自己胃里的东西在造反,想涌出来一样。
但是依然好开心,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有些人,自己看到了就会很高兴吧。
阿娘又给我们打了盆青稞酒,说:你们想喝就常一下,喝多了等下回去你们是要被处罚的,然而,豪爽热情的藏叔却端起青稞酒壶,边斟三碗敬献我们。我们和藏叔连干三碗。我说的碗不是我们南方吃饭用的碗,根据那碗的容量,可是算作小号的汤盆了。喝完以后我们也就差不多了。一个个躺在院子里,迷迷糊糊听见阿娘在唱起了藏族的祝酒词, (也就是公园里,广场上大妈经常跳的那个广场舞的曲子。央金兰泽的祝酒欢歌)。唱得比原唱好听,真的。然后我们就跟着高潮唱了起来。思绪远飘越远——————难得的放纵时间。
后来,终于是要走了
在离开西藏的时候,我们的车队经过藏叔阿娘的院子。阿娘捧着哈达,在门口站着。我眼睛一热,一滴滴在了手上,赶紧用手抹去。听见阿叔在喊:熊孩子们,下来,我们再喝碗酒。
下车,拥抱。喝酒。
总感觉喝了那么多的酒,就那一天的是甜的。
使劲的挥手,车开得很慢,但还是在一点一点离开,渐渐的绕着山,一路向上。待到模糊了以后,我仿佛又听到了阿娘那很美的旋律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们高声唱和着。
从此成为念想。
2016.8.7